巴洛氏综合症。
医生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心脏病,什么瓣膜异常什么来着,我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根本理解不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知道,医生说,这种病有可能会猝死。
我知道什么叫猝死,就是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秒可能就那么突兀地走了。
医生说,幸好我发现得早,一直在给她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否则她很可能坚持不到救护车来就猝死了。
有那么一刻,我的呼吸是停顿的。
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活泼可爱,娇美动人,居然那么脆弱,可能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没了。
元旦被从急救室推出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见我在急救室门口等着,冲我扬起一个苍白的笑,语声很低弱:“大叔!原来你还在呀!”那语气听着很惊喜。
我默默地看着她,那张脸那么清瘦,那么苍白,即便是恼了羞了,也只是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她的肩膀那么单薄,身子那么瘦弱,我轻轻一推她就摔倒了,原来是因为她有病。
“大叔,看见你我好开心呀!我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呢!”她冲我嘻嘻地笑,抬了抬瘦弱的手,跟我打招呼。
我突然有些不敢看她,事实上,我的的确确是不管她了,只是她晕倒在巷口,我的车不能过,不得已我才下去看她,救她完全是个巧合。
她见我呆呆的,又是明朗一笑:“大叔,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怔怔的,缓缓对她展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没事就好。”
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两天,元旦在这儿无亲无故,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弱弱地央求:“大叔,你……能不能……陪我两天?”
我叹口气,点了点头。毕竟是被我气得犯病的,万一她真的有个什么闪失,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谢谢大叔!你人真好!”小丫头一笑起来,嘴巴咧得开开的,一口白牙跟她苍白的皮肤比着发光。
我不由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会儿我又好了?”
小丫头嘻嘻地笑,两只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特别甜美。
我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这么严重的病,随时都有猝死的可能,她怎么还是能笑得那么欢实?
“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我叹口气,悲悯地看着她。
元旦眨了眨眼睛,小嘴一咧:“我不想哭呀!我很开心,为什么要哭?”
“你……”我想问“你不是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吗”,可这话太残忍,我问不出口。
元旦却像猜到了我的疑问似的,笑着回答:“哎呀!不就是先天性心脏病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姐姐十五岁就死了,我好歹都活到二十岁了呢!”
我心一突,呼吸一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我奶奶也是这个病,二十六岁时候生我叔叔死的,我伯伯家的姐姐也遗传了,才活了十五岁,我这都二十岁了,好歹也算活到了平均年龄,就算死了也不亏。再说我这不是还活着呢么!医生说了,如果我不生气,好好保养,也许能活到四十岁呢!”
她说“也许能活到四十岁呢”这句话时,语气特别欢快,带着满满的憧憬,完全没有最多只能活到四十岁的悲哀。突然想到她说她不念书,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原来,是因为她随时可能死掉。
我心里沉甸甸的,就跟揣了一块大石头似的,看着笑得这么灿烂的女孩儿,实在是无法、也不忍去想她的命运。
“知道自己不能生气,脾气还那么急!”我低低地抱怨,“是嫌自己命长吗?”
她又笑,大眼睛眯得弯弯的:“大叔,你是在教育我吗?”
“算是吧!”我眯着眼睛,小小地横了她一眼,“就算没有人疼爱你,也要自己疼爱自己啊!命是你自己的,别人是一条命,你只有半条命,还不珍惜着点儿!”
小丫头一个劲儿笑,那嘴巴就没合拢过,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大叔,等我出院了,你让我跟着你学画画好不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我特别喜欢画画,可是我不想去学校里学习,那些老师只会教中规中矩的画法,我只想画我喜欢的,用我喜欢的画法。大叔,我看你画画好自由好潇洒啊!大叔,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略微皱了皱眉,下意识拒绝:“不行,等你出院,我也该出发了。”
“你要走?”她顿时急了,腾的一下坐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要丢下我?”
我吓了一大跳,潜意识里已经把她跟“猝死”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她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着实让我的心跳都停顿了。
“你慢点!祖宗!”我心跳一顿,随即狂跳,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苦笑,“别乱动,好好躺着!”
“大叔,你别丢下我!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就让我跟着你好不好?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别丢下我一个人!”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哀求。
可我怎么能带着她呢?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已经很不合适了,尤其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病得又很厉害,随时都有猝死的可能,我带着她,那不是带着麻烦的祖宗么?
但这话我不敢直说,怕再刺激着她,于是不再说话,拿了个苹果慢慢地削给她吃。
她看我不说话了,小嘴一撇,弱弱地吐槽:“大叔,你好没同情心啊!你看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你都不可怜可怜我!现在世道这么乱,我长得又这么好看,你就不怕我被人拐卖到深山老林里给老光棍当媳妇啊?”
我绷不住笑了,这丫头,倒是个自恋的!
“瘦得跟鬼似的,人家老光棍也得看得上你啊!”我撇了撇嘴,随着她的话跟她插科打诨,希望能冲淡一些心里的沉郁。
“哎!现在流行纸片人,我这可是标准纸片人身材!”她小嘴一撅,小脸一扬,像个骄傲的公主。
“是个人都喜欢肉,喜欢骨头的,那是狗!”我没好气地打击她,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人圆润的脸蛋,和她比划着小拳头要减肥时候那可笑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