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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从前我尚未出师时的事了。”诸葛神侯立刻解释起来, “我原也以为师父教完我们师兄弟四人不会再收徒,但前些年,我收到他老人家来信, 说是替我们寻了个天资卓绝的小师妹。”
“小师妹年幼,师父也不想让江湖人知道他如今的行踪,便只告诉了我, 还叮嘱我在小师妹成年前,千万别透露给旁人知晓。”
江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过勉强能入他老人家眼罢了, 比不得三师兄。”
诸葛神侯虽是第一次见她, 但这些年来与韦青青青来往信件,也算是间接见证了她从孩童长成少女的整个过程,如今面对面说起话来,半点不觉生疏, 反而亲切熟稔。
他听江容这般自谦,忍不住勾起唇角,道:“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包裹,问她怎么忽然出了恶人谷上京来了。
“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诸葛神侯谨记韦青青青当年的嘱咐,“若是如此,只管告诉三师兄。”
江容说的确有一件事。
“几个月前, 我哥他们为了给我庆祝生辰, 在恶人谷中摆了场宴, 结果宴吃到一半,来了个不速之客,说刚好路过,想入谷道一声贺。”提起这事,她还是止不住地皱眉,“昆仑山远在关外,一般人哪来的机会刚好路过,所以我觉得不大对劲。”
诸葛神侯知道她还没说完,便没有开口,安静地等她继续。
她停顿片刻,啧了一声,道:“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还很微妙。”
“是谁?”
“神通侯,方应看。”江容说。
她话音刚落,追命就脱口而出了一句什么?!
无情较他稳重些,但听到方应看的名字,还是微睁了睁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方应看?”
“方应看怎么会去昆仑山,还这么巧赶上了你的生辰?”诸葛神侯皱起眉,“他去年入京封侯,就成了相爷身前红人,更是深得皇上喜欢,他离开京城,多半不会是单纯出门游玩。”
江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想着来把这件事告诉三师兄。
诸葛神侯:“容容有心了。”
她抿唇摇头:“应该的。”
尽管此刻在神侯府的师徒三人都觉得方应看造访恶人谷肯定别有居心,但这位神枪血剑小侯爷究竟打算干什么,他们此刻却是无从得知。
因此,聊过几句后,诸葛神侯就表示这事急不来,他们猜来猜去也不一定有用,不妨留个心眼静观其变。
“而且容容你一路从恶人谷入关上京来,一定也累了。”他说,“先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是要紧。”
“我出发得早,所以还好啦,多谢三师兄关心。”江容笑得很灿烂。
诸葛神侯:“那也是该休息的,我派人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一会儿让无情带你去,如何?”
他提到无情,江容难免忍不住偏头看了其一眼,结果恰好对上少年清亮的眼神。
双方目光在空中交会片刻,是无情先开了口。
无情喊了她一声小师叔。
江容:“……”我该回一句大师侄吗?
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般,下一刻,无情便继续道:“小师叔唤我无情即可,世叔平时便这么唤。”
江容点点头,为表友好,在开口前还朝他笑了笑。
“好,无情。”她说。
两人打过招呼,一旁的追命也总算接受了师妹变师叔的现实,乖乖改了口。
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遗憾:“我还当世叔替我们收了个小师妹呢。”
诸葛神侯:“我是打算再收个徒弟,也差不多看准了,再过几年,你就能见着了。”
追命立刻问:“是师妹还是师弟啊?”
诸葛神侯反问:“你觉得呢?”
就这语气,八成是个师弟了,追命忧愁地想。
之后神侯府的下人过来回报,说已经把江容的院子收拾出来,她可以过去休息了。
无情:“我为小师叔引路。”
江容没有再客气,跟上他的轮椅出了正堂。
神侯府很大,但不是那种富贵人家遍布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大法。神侯府里的所有建筑和陈设,都透着一股冷硬。
就连诸葛神侯安排给江容的那间院子,都是黑白分明,没什么装点的简洁。
好在江容对这些本来就没有要求,地方简单,她反而还更喜欢。
跟着无情进了院门后,她环顾了一圈,非常诚恳地道了谢。
无情立刻表示不用,还说:“小师叔倘若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告知于我,隔壁便是我平日起居之处。”
江容:“咦,你就住隔壁啊?”
他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温和十分。
“那我无聊了倒是正好可以找你玩。”她说着亮起眼睛,“对了,京城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吗?我起码要月底才走呢。”
无情对这些其实没什么研究,但她既然问了,他还是勉力照印象回答了一下几个知名景点。
结果她对那些完全没兴趣,听得兴致恹恹。
无情见状,思忖片刻道:“不如我替小师叔问一下三师弟?他走南闯北多年,应当了解得多一些。”
江容:“那我自己问他吧!不麻烦你了。”
这回他笑了笑,弧度很浅,道:“不麻烦的。”
……
次日一早,江容像从前一样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戟,待太阳彻底升起,才收起放至院内的石桌边。
没一会儿,院外便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力道刚好的叩门声。
江容本来打算重新梳一下头发,发带都取下来咬到了嘴里,听到声音,就三步一跳地过去开门。
门外是她两个师侄,见她一只手还在脑后抓着头发,皆是一愣。
她动作飞快地捋顺发丝,取过发带一边动作熟练地开绑一边道:“等会儿啊,我先扎个头发。”
事实上,说完这句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打完了结,只差整理一下发尾了。
整个过程结束得太快,叫还杵在门口的追命看得目瞪口呆,毕竟在追命的认知里,女人梳头可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哪会像她这么快。
真不愧是小师叔,追命想。
相比他,无情倒是没表现得太惊讶。
无情只默默地等到江容绑好那头漂亮的长发,旋即抬眼道:“昨夜小师叔问起京城有意思的去处,我未能答上,特去询了询三师弟。”
“三师弟说,他可以陪小师叔出门逛逛京城,不知小师叔意下如何?”
追命回神点头,嬉笑着保证道:“小师叔放心好了,整个汴京,就没有我崔略商不熟的地方!”
两位师侄如此热情,江容也不好拒绝。
她点点头:“那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尽管方才已经见识过了她扎头发的速度,但听到这句收拾,追命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小师叔要认真梳妆一番再走。
所以江容一进屋,他就倚在院墙边拿起葫芦自顾自喝起了酒。
结果半刻钟不到,江容就推开门出来了。
“好了,走吧!”她说。
“您、您收拾完了?”他抿着酒问。
“对啊,洗把脸的事,能要多久?”江容不以为意,伸手抄上戟放至身后背好,末了朝他歪了歪头,仿佛在问他:不走吗?
少女美貌天成,又气质出众,纵使不施粉黛,也足以吸引人的心神。
不,应该说正因为她半点粉黛都不施,才更显得她一张脸莹白无瑕,面上每一处都透着红妆无法堆出的灵动。
追命倚在墙边,只偏头瞧了一小会儿便下意识别开了眼,语气正经道:“既然小师叔收拾完了,那就出发。”
两人穿过半个神侯府,行至大门附近时,正好撞上一队抬着轿子的人马。
那轿子遮得十分严实,抬轿人进门时,更是将动作放得再小心不过,一派生怕癫着轿中人的模样。
江容扫了一眼,猜这是诸葛神侯的客人。
她顺口问选择了侧身主动避让的追命:“那是——?”
追命:“那是金风细雨楼苏楼主的轿子,他应当是有事与世叔商议才过来的。”
江容微微惊呼:“哇,红袖刀苏梦枕?”
追命点头:“正是。”
他话音刚落,才穿过正门的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那些抬轿人调转方向,正对往他们,而坐在轿中的人也伸手掀开了轿帘一角,露出一张苍白却俊逸的脸来。
江容:“???”
任谁在一觉醒来之后看见自己仿佛进了古装剧拍摄现场,都不可能立刻毫无障碍地接受,江容也不例外。
于是她反复睁眼闭眼,试图从她以为的“梦境”里挣脱出去。
……结果当然是失败。
失败的同时,她还发现自己缩水了,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穿到了一户姓江的人家,依然叫江容。
江容是个乐观的人,穿越已成既定事实,能继续用从前的名字,在她看来就称得上是好事一件了。
于是确认自己真的穿越后的一个月里,江容干脆该喝喝该睡睡,全然放松了自己。
她从这具身体父母的对话里大概推测出了她爹是个武功很高的大侠,而她娘则是个妙手回春、声名远播的大夫。两人十分恩爱,也十分疼她这个女儿,每每抱起她,都笑得格外温柔。
江容觉得比起她以前看过的许多穿越小说,她的运气算挺好了,爹疼娘爱又不愁吃穿,只要不作死,将来总归不会混得太惨。
这么想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以她的身份来说,她其实有的是作死的资本。
事情还要从她的满月礼说起。
江家夫妇在江湖上声名虽响,但行事并不高调。
就算是为庆祝她满月,也只邀请了些关系密切的亲朋。
满月礼当日,江容见到了好几个看模样非富即贵的人,收了一堆礼物和夸赞,其中有两个好像还来自一个很牛逼的,姓慕容的武林世家。
大人们说话快,几句换一个话题,叫她很难提炼到什么有效的信息,最后宴席未半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她已经回到了房内的木摇床中。
和平日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床边蹲了一个大约三四岁大的男孩,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睁眼,立刻惊喜道:“爹!鱼叔!妹妹醒了!”
江容:“?”
下一刻,这具身体的父亲就快步走到了床边,笑着道:“还真醒了。”
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白衣的俊美青年,看眉眼似是那小男孩的父亲。
他见到江容,也抿唇笑了起来,同时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玩笑道:“是不是你吵醒她了?”
男孩当然否认:“我没有!我只是蹲在这看了她一会儿,她就醒了,说不定她是知道我来看她了才醒的。”
江容:“……”你想多了!
男孩见她因为自己的话动了眼皮,更觉自己猜得准确,冲她嘿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妹妹一定喜欢我。”
这话把两个大人都逗笑了,江容的父亲更是朗声大笑,弹着他脑门道:“是,不枉你跟你爹特地从移花宫赶过来。”
听到移花宫三个字,江容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江姓大侠,武功高强,面上有疤,妻子是神医,有来自慕容山庄的朋友,还和移花宫有关系——
她爹不会是江小鱼吧?!
江容顿时内心大震。
若非她现在只是个刚满月的婴儿,她恐怕已经忍不住伸手掐自己一把了。
床畔三人见她忽然睁大了眼,也十分惊奇,顺势逗了她很久。
她爹更是把她从木摇床上抱起,指着那对俱着白衣的父子道:“这是你无缺叔叔和他儿子阿易。”
江容:“……”行吧,错不了了。
穿进武侠小说,成为男主的女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江容觉得,在告别婴儿状态之前,跟普通的穿越也没有太大区别。
好在她心态好,既然还没长大,那就乖乖接受照顾,等长大了再说。
如此,等她差不多长到四岁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也差不多了解了个大概。
江容发现,这个世界比她当初以为的要复杂许多,不仅有移花宫、恶人谷、慕容山庄等,还有斩经堂、藏剑山庄、神水宫……
简而言之,这是个糅杂了好几本武侠小说的世界。
江小鱼年少时的故事落幕了,其他主角配角还活跃着呢,日光之下无新事,江湖依旧生机勃勃,每天都有人喊打喊杀,喝酒吹水,品茶装逼。
江容对此适应良好。
反正她有一对牛逼的父母,一个牛逼的叔叔,以及一个令天下人都敬仰的牛逼爷爷燕南天。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话非常多的堂哥,也就是花无缺,不,应该说是江无缺的儿子,江易。
江容对江湖事的了解,绝大多数都来自于这个比她大了三岁的堂哥。
跟他爹的温文尔雅不一样,他性子相当活泼,整天上蹿下跳,常被她娘亲苏樱评价像年少时的江小鱼。
可能是念着她年纪还小不宜奔波,头几年里,每年都是他们父子千里迢迢从移花宫赶到江南来,再一家人一起过年。
江容四岁这一年,向来最能闹腾的江易从抵达江南起就蔫着,一点精神都没。
看他这么反常,江容趁大人们喝酒叙旧的当口扯了扯他的衣袖,问他怎么了。
江易:“啊?什么怎么了?”
江容:“你呀,你好像很不高兴。”
江易:“……”
他嘀咕着怎么连你都看出来了,而后压低声音一派发愁道:“我爹说等过了年就送我去恶人谷跟燕爷爷学剑。”
江容:“???”这是好事啊?
她不解:“你不想去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江易还非常嘚瑟地跟她说,下江南之前,他跟着江无缺去了一趟恶人谷,见到了如今隐居镇守其中的燕南天。
当时的江易说得眉飞色舞,说到最后长叹一声表示,燕南天真的非常和蔼可亲,是个再慈祥不过的长辈。
可现在江无缺要送他去跟燕南天学剑,他却不愿意了?
江易看她眨着眼睛一派疑惑地望着自己,小声继续解释:“恶人谷在昆仑山下啊!”
江容:“所以?”
他欲哭无泪:“冬天太冷了!我上次待了七天就快受不了,以后常年住在那,我一定会冻死!”
江容无言以对,但看他这么委屈可怜,便道:“那你跟无缺叔叔说呀。”
江易说我说过了,没用。
“我爹说能跟燕爷爷学剑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至于昆仑山的气候,习惯了也就好了,而且鱼叔小时候就是在恶人谷长大的,现在不也好好的。”
江容心想可不就是么,能跟燕南天学剑还不愿意,这说出去怕是要气死天下大半剑客吧!
江易继续:“最重要的是,燕爷爷这些年一直镇守恶人谷,日子过得太清苦寂寞了,我爹希望我能去陪陪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易也不好再坚持拒绝。
然而不拒绝不意味着他就能高高兴兴去那么冷的地方学剑了,所以过年这么热闹的时候,他也闷着一张脸,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江容知道他有多怕冷,所以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抗拒。
但这事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握着筷子多拨两块甜糕给他。
说起来,她也挺想见一见燕南天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的。
无他,唯好奇尔。
毕竟穿越这么久,她还没离开过江南呢。
见堂妹吃着吃着忽然出起了神,江易也有些好奇。
他咬着甜糕含糊道:“容容你想什么呢?”
江容唔了一声,说我听你说了这么多恶人谷的事,很想去瞧瞧。
“那不然——”
“不然?”
“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呗!”他眼睛都亮起来了,“鱼叔和我爹都说你根骨奇佳,最宜学武。”
两人在边上叽里咕噜说了这么久,一开始还记得要小声,说到后面就完全忘了这一茬。
尤其是此刻,江易大概自觉能拉到个陪自己一起吃苦的,音量直接高了三个度,成功吸引了屋内的三位家长。
一时之间,他们三人的目光全望了过来。
江易:“……”完了。
三人之中,最先开口的是江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