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两百多年,浮云山上。
梅羡窝在花朵上,偶尔翻阅梅言从山下带来的话本,还有他从世间搜罗的百事书。
那书,集合了许多可供妖类了解世间事物的信息。
更多的时候,梅羡是在感悟梅言百年前据说可以提升修为的法决。最近,她顺着那法决练到了关键处,却一直悟不来,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索性倒下头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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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离浮云山不远的一个村口,一处酒家酒旗迎风飞扬,酒香醉人,可路上行人则不多。
店小二弯脖子上搭着条长毛巾,一只胳膊靠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小二,小二?”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门。
店小二睁眼,点着的头倏的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口水,站起来:“呃客官,客官说要几个馍馍来着?”
说话的当空,他的眼便将来人打量了个遍。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布衣,背着个大书箱,看他那身骨,那书箱几乎都能把他给压垮了。
听店小二如此问,男子一怔:“馍馍?”
店小二见他有些破洞的布衣,瞧着原先可能还是白色的,早知道读书人最是清苦,可也没见过那么贫寒的,面黄肌瘦,也不知道几天没吃过了。
“恩那客官你要点什么,可要馍馍?”他换口问。
“那来两个馍馍吧。”
“好勒,稍等客官,两个馍馍勒!”小二朝着厨房大喊了一声,引得在厨房帮工的一个老婆子探出头来:“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小二又说了一遍。
男子脸颊一红,低下头:“小二,你可知浮云仙山怎么走?”
“来了馍馍,浮云仙山?”小二摆摆手,“哎呀那山远着呢,出这村子到了分叉口,走最西边的那个然后一直往前走就是了,你去那里做什么,若是求仙访道还是别去那了,那人影子也不见,过路的人也不多,土匪马贼什么的都不往那里去呢......”
“我知道,我就是去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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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羡是被疼醒的,她半睁着睡眼,一下子倒没反应过来。
有东西在揪她的头发。
梅羡闭上眼皱眉继续睡,偶尔桐桐也会上山找她,若是碰上她修炼,就来揪她的头发,揪几次觉着无聊便自下山了,梅羡想让她自己揪够自己下山去......
但这次下手也太狠了,梅羡疼得睡不了,整个头皮都在隐隐作痛,她大声抗议:“哎呀别拔了。”
她果然没再拔了。
只是梅羡已经没有了睡意,她从花中坐起身来。
化为人形跳下枝头,却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看了又看,真的人啊。
一个陌生的男子,背着个大箱子,脸带讶异地看着她:“你!你!”
梅羡头顶作痛,看着他的手还停在梅枝上,那手正维持着摘花的姿势。
手中的白梅都被他弄的奄奄一息,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
梅羡心中抽痛,心疼不已:“你做什么?”
“哦?我看这白梅开的好,古人云花开花落终有时,”男子像在酝酿腹中的墨水,“等花败了岂不可惜,不如摘了放于我的书中,那花还会娇艳如在枝头一般......”他嘴里说着,手中还不停去扯白梅。
桐桐落在花朵中扑腾着翅膀,捂住嘴巴竖起耳朵认真听。
还没摘下它就要死了,还娇艳。
眼看着的梅羡急的一把将他的手拉住,喝道:“你这人怎如此无礼,可知这树是谁的?竟敢辣手摧花。”
男子看着梅羡不加掩饰的紧张,悟了:“这树......是姑娘你的?”
“当然。”
“那姑娘可能让我摘这一朵?小生实在是真心喜欢这花......”男子想要逗逗她,不知道她更生气是怎么样的。
“不行。”
“我有银子,姑娘可能卖给我?”
“不能。”
“那姑娘能否将手松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小生还未曾娶亲。”
“不能。”
山顶吹起一阵风,又落起了雪。
男子眼神灼灼,经了风吹日晒的黑色的脸颊微红。
梅羡看着他的眼,风吹过他,带来了陌生的气息。她皱皱鼻子,有些醒过神来,她跟人较什么劲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事书第一卷。
这话果然不错,她差点就被他摘下来见不到明天的浮云山了。梅言下山好些日子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想到这个,梅羡盯着眼前这人便有些凶狠,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却不知那凶狠的眼睛衬得她苍白的脸都灵动起来,长发乱蓬蓬的散落在后背,墨眉长长,淡色的唇抿着,碎雪落在她的头上肩上,那样子含着委屈还有些不安......
委屈的不应该是他么?手被那么大力抓着,勒成条红痕。
胡倚楼在很久之后想起这一幕,这个女子,那时候更多的应是愤恨吧,而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娇羞。
他看着风雪中的梅羡,心中微动,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突然道:“姑娘可曾定亲?可否告知家居何处?小生胡倚楼当即登门求亲......”
本闭着眼睛想要入睡的桐桐猛地睁开了眼,看向这说话的男子。
心中却是暗笑,真是个傻大胆儿。
“啊?”梅羡没反应过来。
她看见了个红影子。
“就是不知你能下多少聘金?”一个声音突然从胡倚楼的身后传来,清清冷冷的。
梅羡迅速松了胡倚楼的手,跑到梅言面前,一把抱住他:“怎么去那么久?我差一点就死了......呜呜呜.....”
梅羡用脸蹭着梅言身上的衣服,胡倚楼讷讷,求娶的话被外人听到,他又红了脸。虽不知这人怎么出现在他后边,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是想要继续做下去的,他朝梅言拱手,一板一眼道:“某胡倚楼,金陵人氏,年一十九,尚未娶亲......”
梅言摸着梅羡的头发,沉默。
他在等梅羡说话。
梅羡扭头看向胡倚楼,带着颤颤鼻音道:“胡倚楼?”
“正是在下。”
“你想娶我?”
“是,若能娶得姑娘,是某之幸,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知我是谁?就敢娶我?”头皮上的痛提醒着她这人对她作的恶。
“小生大概能猜到。”
只是梅羡不想听了。
她挥手使诀,让胡倚楼昏倒在地上。
梅羡走近抬起他的胳膊,把他的身体拖到梅花树下。
天上的雪花在落。
梅羡拍手拍去余雪,又摸摸脸,想到了什么,低垂着头嘿嘿嘿笑起来。
笑了许久,她才抬头,对着梅言问道:“我真的那般好看吗?”
好看到一个男子见了她就向她求亲了。
梅言抚平先前被她蹭的衣服的褶皱,见她百年前处理过的的脸随着时间消去,露出原先的模样,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血色。
他声音淡淡:“堪可见人。”
“堪可?”
树梢上看着的桐桐吭哧一下笑了,化为人形落在雪地上,拍拍梅羡有些失望的脸颊,又凑前去一再打量:“真的只是堪可见人......不过这人的眼光还算不错......”
说罢,桐桐转身还用脚踢踢一动不动的胡倚楼,道:“梅言,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想不到他居然能爬上山顶,若是梅羡睡得沉,被他摘了花,可就坏事了。
梅言临走前可是交代好要好好看护这棵梅花树,她不过打个盹,树下居然就多了个人,吓她一跳,但梅羡下来了,她便权当看戏。
“丢下山便是。”梅言声音泛着冷意。
“也好。”桐桐打了个冷战,随手捞起躺着的人就像捡起一朵花,对准那无云的天际,就要往那丢去。
可是没留意,那头发竟被胡倚楼抓住了。
桐桐惨叫了一声。
梅羡睁大了眼睛瞪着胡倚楼,这人耍无赖啊。
桐桐疼得哇哇直叫,便同手中那人商量:“喂,你能不能松松手?”
被举起的某人喘了一大口气:“好,我们一起放手。”
“那,一......二......三......松”
“哎呦!”一个松手,胡倚楼直接便摔倒在地上,被桐桐三步作两步一个脚踩在肚子上:“还没人敢揪我的头发,你小子有胆,说,你想怎么死?”
梅言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灵力的浮动。
桐桐散出来的灵力慢慢消失了。
胡倚楼仰躺在地挣扎,梅羡一脸不解:“你怎么脱离了我的灵力?”她竟然没有将这人控制住。
她虽灵力不济,但制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难不成她的修炼不得法?
梅羡很失望。
“姑娘,小生是真心想要娶你......”胡倚楼说着,脸上又红了一片,“小生不怕妖,我曾遇到一位师父,他说,小生......此生与妖还有一世情缘。”他突然执住梅羡点他脸的手,抬眼望她,一脸的认真:“梅姑娘,你愿嫁与我么?”
胡倚楼虽然装晕,但他的耳朵却还在。
那黄衣姑娘叫红衣男子为梅言,这姑娘也从梅花树落下,一白一红如树上的花色,想必都为梅树所化,当然也为梅姓。
她肯定不是人。
梅羡看着他的手,又黑又脏,跟她的白乎乎的手一起,黑白相间,体内的灵力好似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他问,梅姑娘,你愿嫁与我么?
她当然不愿意。
“她不会嫁你。”梅言打掉他拉着梅羡的手,把梅羡拉起来圈在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梅羡一惊,不过她很快打蛇上棍,长长的手臂抱着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
梅言没有注意,他示意桐桐不要再踩着胡倚楼:“再踩下去,你就要好好修炼,将你的灵气修回来了。”
灵力?
桐桐感觉到灵力在减少。
是了,灵力哪里去了?
“死小子,你搞什么古怪?”她跳开两三米,看地上的胡倚楼爬了起来,气呼呼道。
古怪?
胡倚楼寻思了一会儿,将身上的雪拍下来,整整衣裳,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青色的玉佩。
“这是?”桐桐和梅羡看着那云佩,只见这青玉佩在雪光中闪闪发亮,空气中流动的灵气丝丝缕缕如云似雾般,一点点被那它吞噬掉了。
看着就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桐桐忙避得更开了,化成一只蝴蝶停在梅枝上。
她一只小小的蝴蝶,遇到危险还是该逃就逃。
梅言面无表地看着这古怪的玉佩不说话,拿着玉佩的胡倚楼倒笑得腼腆:“这是家中传世之物青丝佩,吾愿以此为聘礼,愿与梅姑娘结今世之好,不负初心......”
他转眼看向梅羡,眼睛灼灼:“姑娘,你可应我?”
梅羡屏住呼吸,摸摸放在袖口中的话本,想着本子里的情节,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如何?
话本中几乎都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到了她这里,她怎么的也得不一样。
她看向梅言,但他只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看着天边,梅羡也跟着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她是妖不是人,怎么的都能把这人给解决。
最后她是使力朝着胡倚楼的方向一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
她大呼了一口气。
“砰!砰!”两声传来,梅言扭头看向梅羡,狭长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但眼角隐隐得笑却泄露了他的本意,仿佛是在夸奖她做得不错。
梅羡不好意思地笑:“忒烦人了这家伙......”
话落,她的头顶慢慢浮现一团黑气。
梅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