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谁都清楚这事是孙国权所为。
但,在第二天由市长亲自督导成立的工作组调查时,当晚持刀行凶的流氓们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没人能证明他们是孙国权的手下,更没法证明此事真的跟孙国权有关。
更让人气愤的是孙国权竟然在事发当天中午,乘车到了南京,并于次日在南京的报纸上登报声明,他对柳向东的死负责,至于原因则是柳向东当日欲持刀行凶,自己出于自卫才将其活埋,本只是惩戒性质的吓唬,无意想杀害他,岂料造成惨案。
至于,民众指责他指使手下在柳向东灵堂上行凶的事矢口否认。
这无疑再次挑衅了民众的忍耐,工作组本想草草了事,见此状也只得像模像样的调查一番,最后让同进会背了这个锅:严世凯身为警察局长,治安不力,调离沪上,同进会就地解散。
至于捉拿真凶的事,竟不了了之。
对此结果,民众自然不接受,又屡次聚集北洋政。府门前讨要说法,皆被敷衍了事,一而再,再而三后,竟再也没人前去讨要说法。
就在沪上官员们自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南方军却逼近沪上,并成包夹模式将其困于其中,北洋沪上驻军意志松动,整个沪上再次陷入恐慌之中。
偏偏这个时候,沪上防守司与沪上兵工厂发生矛盾,防守司令张功端残忍杀害两名工人,悬尸示众,并于工人纠察队在关北、南阳发生巷战,一时间民众反抗情绪到达了顶峰。
在特别委员会的领导下﹐工人纠察队秘密进行了武装训练,并在起义前发动了断绝北洋军通过铁路供给的铁路工人大罢工,并紧接着正式发起了武装起义,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奋战,于次日六时,攻克了敌人所有据点,占领了沪上,成立沪上市民政。府。
从得知起义开始,舒瑶便停止了彼岸花的营业。
这让舒瑶很是失望,本想着借着五周年庆好好积攒一下人气以好再赚个满盆盈,这下可好,莫说是人气,彼岸花里连个人都看不到。
舒瑶望着空荡荡的舞池,曾经这里载歌载舞、人头攒动、灿烂辉煌,现如今却空旷落寞、不见人影,因为没有打扫,吧台上更是落下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外滩隶属于法租界,武装起义并未波及到这里,比起城内的商铺多少受损,彼岸花遭受任何损失。
只是很不巧的是,舒家所在的巷子,正好是位于双方交战位置,房屋损失严重,外祖母舒于氏更是因为受到惊吓昏迷,母亲也在转移中摔伤了腿,虽然经过张琪医治已无大碍,但舒瑶到底是担心。
于是连夜让他们搬进了,舒瑶打官司要回来的租界房子里。
但那房子实在太小,住十几口人实在有些挤,于是舒瑶跟舒燕琬以及大舅一家便搬到了彼岸花,晚上住在彼岸花,白天男人们去工作,女人们去小房子那照顾外祖母。
这不今天一早,听说沪上市民政。府要就在起义中受损失的房屋进行补偿,全家人便急匆匆地回家等着来人确定损失,母亲也去小房子照顾外祖母了。
此时,彼岸花里就只剩下舒瑶一个人。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以往熙熙攘攘的沙滩,心中涌起层层叠叠的失落,不由地开始后悔自己愿望的不切实际。
当今乱世,能活命已经不是易事,自己竟还想着什么开什么舞厅,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谁还会想着享乐。
想想真是可笑啊!
隔壁的万德咖啡馆这几日正常营业,无处可去的外国人除去呆在家里,绝多数情况下只能到咖啡馆里,因此咖啡馆的生意异常火爆。
尽管这样,维克托依旧很不开心。
他透过明朗的玻璃门,见舒瑶一脸愁容地坐在门口,于是特意为舒瑶煮了一杯咖啡,走到了她面前。
“谢谢!”舒瑶接过来,她撇头透过玻璃窗看咖啡馆,“生意不错!”
维克托耸耸肩,无奈地摆摆手,他对这几日的营业并不满意,纵使天天客满,每天的营业额却依旧不及彼岸花营业时售出咖啡的三分之一。
“维克托先生,您的国家也经常打仗吗?”舒瑶问道。
维克托几乎不做考虑,“当然!若不然我怎会到这里!”
维克托先生本不是特别高,但因为他很清瘦,所以看起来格外的高大,颀长的影子映在舒瑶身上,他垂下头看着舒瑶高高盘起的发髻,忽而想起自己年少时曾经相恋过的姑娘,当时她的年纪就跟舒瑶相仿,若不是家族反对,两人最终没能在一起,自己也不会伤心来到这里。
“原来哪里都有战事啊!”舒瑶感叹着,她突然又想到下落不明的许攸宁,心被扎得一揪一揪的。
“秋小姐应该听过你们民族的一句古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无需为这几日的事伤心分神,请相信我,用不了几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舒瑶低声“嗯”了一句,她知道这不是维克托在安慰自己。
因为的确,在工人武装起义胜利后的第五天,南京方面就来人了,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姜外义对本次武装起义的胜利表示慰问,并探望了在起义中受伤的共产党人。
与他一起到达沪上的,还有孙国权。
他依旧摆着他那孙老板的派头,丝毫不惧怕对他虎视眈眈的工人们。
那一天,新闻报头版头条便详细报道了孙国权跟在姜外义身后的情景:孙国权走向那些躺在病床上的工人们,像是领导人一般一一与他们握手,宛如时刻准备好捕猎的恶狼。
维克托着实担心舒瑶,再次补充道:“今天下午,已经有其他国家的部队进入沪上,我看一早秋小姐家人们离开了租界,谨慎起见,秋小姐还是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要离开!”
几分钟前,维克托接到电话,他的老同学戴维先生以美国特别大使的身份到达沪上,据他所知,美国虽然一直在资金方面帮助南京,但派出部队却是第一次,很显然,这种变化意味着即将有大事在沪上发生。
作为合作这么久的伙伴,维克托潜意识中将舒瑶当做朋友,他不想让朋友的家人出任何事。
舒瑶明白维克托的好意。
她点头向其表示感谢。
“那秋小姐慢慢品尝咖啡,我先回去了!”维克托很绅士地朝舒瑶鞠了一躬,转身进了咖啡馆。
舒瑶站起身来,透过明亮干净的玻璃,目送维克托先生走向吧台。
低头,手里的咖啡还散着渺渺热气,温暖透过杯子渗入她手心。
总算让舒瑶在这个多事之秋里,感到一点点温暖。
舒家人从老宅回来后,没有回彼岸花,而是直接去小房吃饭。
房子只有四间屋,位于两户法国商人中间,听说这本秋仁甫买下来给一窑姐住的,后来那窑姐在这养了个小白脸,被秋仁甫发现了,一怒之下把人撵走,这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舒瑶本没打算要这里,她担心母亲会忌讳这是窑姐住过的房子,好是刘汉英一再说服,说租界的房子住的安全,舒瑶才选了这里。
但现在一想,到底是被刘汉英说中了,任外面腥风血雨,租界里却风平浪静,虽不见得日日歌舞升平,却有难得的安宁。
吃完饭,舒瑶跟舒轻语在水池边洗碗,听着刀白莲拉着舒燕琬在一旁说话:“她姑啊,你说这一大家子都住在这四间屋里,也不方便,虽说老宅有损失,但还能住,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一早就搬回去!”
舒燕琬今天也跟着去老宅看了,虽然门窗有些破损,但不影响居住,况且过些日子天就凉了,秋衣棉被都在那,住习惯了,出出进进的也方便。
于是舒燕琬点头,表示赞同嫂子的说法:“行,明儿咱们一早就搬回去……”
舒瑶正端着碗往桌子上放,一听母亲这么说,脱口而出,“不行!”
“咋不行啊!”舒轻语跟在舒瑶身后拿着洗好的筷子进来,一听舒瑶反对他们搬回去,便道:“表妹,我们今天去看了,巷子里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况且,那市民政。府的人都说了,他们会出钱、出人帮着修缮……你放心好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舒瑶态度坚决。
舒轻语放下筷子,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拉着舒瑶道:“表妹,你就别担心了,虽然比不上这租界里安宁,但终究是自己家,还能出事不成!”
舒燕琬跟刀白莲也在一旁劝说着:“是呢,这南京方面都来人了,承认沪上新成立的政。府,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就是,今天新政。府的负责人以前是新闻报的记者,那记者是最讲事实的,还能骗我们不成!”舒轻语也跟着说,她抬头看,见父亲跟二叔从屋里出来,便喊道:“爹,表妹不让咱们走啊!”
舒长尊听到女儿的喊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舒瑶。
他知道舒瑶这是担心时局不稳,“瑶瑶,别担心,你没看报纸上都说了嘛,那姜总司令跟工人纠察队这边已经达成协议,认可咱们的新政。府,这下可是咱们民众自己当家做主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舒长尊能文断句,本在巷口的小学当老师,这几天学校已经恢复上课,从外滩到学校他每天要多走十几里,如果搬回家住,一天能少走不少路啊。
“大舅!”舒瑶一听急了,拉着舒长尊就到了一边,“大舅,你是有学问的人,什么太平,什么安全,现如今沪上什么局势,你难道看不清吗?”
“我怎会看不清!”舒长尊一听被舒瑶教训,当下便气得吹胡子瞪眼。
“瑶瑶,你太谨慎了,咱沪上是个宝地,自开埠以来,历经清朝、北洋府,还有那杂七杂八的军阀,可不管是谁当家做主,咱们沪上在华夏这片地上是首屈一指!”他将手背在身后,开始给舒瑶说教,“所以啊,瑶瑶啊,你记住了,都是中国人,外面该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谁赢了谁进沪上来做王!放心,不会有人真进来搅个天翻地覆的!”
舒长尊说这番话,无非是告诉舒瑶,就算沪上市民政。府做不了几天,下一个政。府在夺权时也不会做出伤害沪上百姓的事。
“咱们啊,就是一小老百姓!谁当皇帝都改变不了咱们是小老百姓的现状,你啊,把心放肚子里!你若真不放心,过几日家里收拾好了,我让你舅妈、表姐们都去彼岸花给你帮忙!这下你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