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洋让秘书小吴转告人力资源部门留心一下西北白人雇员,只是有备无患,并不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复制松鼠果业的生意。
这世上,只有下属做好准备、等待老板临幸的;
断没有等老板来了兴致,却得提着裤子候着的。
老板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最后吩咐了却不要的东西,那都再常见不过了。
何况,柳洋也是知道市面行情的,这年头,在跟政府打交道的事情里面,“无知美少女”总是最好混的。
所谓“无知美少女”,自然是指武当派人士、留美归国知识分子、少S民Z、女人。这样的人进了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同等资历同等条件,优先提拔一两级都是家常便饭。
多储备几个这样的人才在公司里,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秘书走后,他继续细细查看市场调研部送来的淘宝平台内部数据。
钻研了一会儿后,他原本跟风的想法就有了些动摇。
他想了想,一个电话把市场调研部的负责人喊来自己的办公室。
两分钟后。
“柳总,有什么吩咐?”
“小薛啊,坐。”柳洋也没看来人,只虚抬了下手臂,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自己抿了口茶水,皱着眉问道:
“我一开始看前台的公开数据,就琢磨着一个问题:这家松鼠果业卖的切糕,居然连不包邮的1块起售,都能卖出2万4千多块。成交笔数接近1斤装规格的六成。而两斤装的又略有优惠,但只卖出了5千6百多笔,只有1斤装规格的13%――你觉得,同样规格的产品,这样的成交笔数构成比例,说明什么?”
被称作小薛的市场调研部负责人显然是把材料拿过来之前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反应非常快,几乎是应声回答:
“柳总,我觉得这说明对方目前的成交客户,大多数都是抱着试试看、尝尝鲜的好奇心去买的,并不是真的因为切糕好吃。
只是前期南边湘省的芒果卫视上播出的当地新闻,激起的民族误会比较大,舆论热炒,80后90后去尝个鲜围个观。
如果要为这种行为对标的话,我觉得就和‘NICONICO视频网上有个叫金克拉的化肥广告素材被集中鬼畜了,所以大家买一袋小包装化肥回家供起来,享受那种参与创造历史的精神快感。’
真正的农民买化肥都是买大麻袋的,而90后渣宅买化肥只会买一两斤的小包装,因为他们就是收藏的,不需要真的洒。切糕也是一样,所以那么多人只买9块钱一两的小块,宁可再自己掏8块快递费,对他们来说,吃过就行了。”
小薛说得有些碎烦,不过问题倒是分析得很清楚。
柳洋微微点头,这个观点和他自己刚才想到的也有些不谋而合。
他怕这个市场,不能长久。
如果绝大多数的客户,都是买一次、吃过了就再也不买,那他现在再进入这个市场,显然就有些不划算了。
毕竟,搞实业不比搞虚拟经济。
供应链的调整,无论是设备的采购、扩充,还是产线工艺的调整,原材料供应商的协调,那都是要时间的。
柳洋自己的账自己清楚,就算他今天就下令搞切糕,等产品上市那也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如果一个多月之后,这波风口彻底过去了,怎么办?
小薛见老板在沉吟,就知道老板也是倾向于这种观点的了,于是他壮着胆子又加了把火:
“柳总,有些话其实不用我说。相信以您的智慧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从淘宝网方面后续拿来的内部数据看,他们那5万多个一斤装的单子,只有5%左右的同一账号复购率,三次以上购买的账户更是只占到2%。可见,他们的回头客少得可怜。
复购率的数据,比单品成交量比例更能说明问题。所以我估计,哪怕是那些凑了88块一单的,很多人买回去也不是一个人吃,而是一家子分一分,甚至同寝室室友们分一下,每个人尝个鲜。
将近90块钱一斤买吃食,对于如今的收入国情来说还是太高了,我们公司从来就没买过这么贵的单品,连纯的小核桃仁都几乎卖不出去,只能用劣质的。就算江浙沪市场的消费者收入水平高一些,也是承受不住这种高端路线的快消品的。
要想推广到全国,更是千难万难――最多再推广到相对有钱点儿的两广,而其他内地省份肯定是吃不起的。”
那么多真凭实据摆在柳洋面前,他也不得不持重了。
尽管这个机会看上去有些可惜。
他最后拍板道:“让采购部把供应商都先谈起来,稳住吧。把做切糕需要询价的原料都敲瓷实了,具体怎么做他们懂的――就告诉供应商近期会有大单,吊住他们的胃口。生产部也把调线工艺方案先做出来。
如果到时候对方还有新一波的市场营销推广,我们就立刻加班加点上这个产品,跟一波顺风。如果松鼠果业没有后招了,我们就犯不着了。”
如此一来,等下一波行情真的来的时候,优品铺子的跟进速度可以快一些。而如果没来,也无非是供应商被画的大饼忽悠了一下,优品铺子自己不会有损失。
柳洋这个决策,显然是在赌田海茉的后续动作。
他不相信田海茉会在这波行情冷却之后坐以待毙。
如果田海茉再次花大钱做广告费、或者花式炒作推广,把切糕这个概念再次推向全国、推向新的高潮,那他就跟。
如果田海茉在这波行情过去之后认命了,那他就当没发生过。
一言以蔽之,让他柳总花有利于整个行业的广告费,他是不会去花的。但如果有同行砸了巨额广告费足以让整个行业受益,那他肯定是要白白跟风的。
算盘精着呢。
……
柳洋能想到的问题,田海茉和冯见雄当然也能想到。
为了偶尔的一波销量高潮,就贸贸然购置进来大批生产设备、扩大投产,那是风险很高的事情。
从财务上计算,“卖一吨糖就净赚四五万、一个月卖二三十吨、净赚120万”,看上去很美。
但谁都知道,这种算法的前提,是按照经典的财务固定资产折旧年限。
比如,按照《华夏人民G和国企业所得税法实施条例》第六十条规定:除国WU院财政、税务主管部门另有规定外,固定资产计算折旧的最低年限如下:
房屋、建筑物,为20年……飞机、火车、轮船、机器、机械和其他生产设备,为10年……与生产经营活动有关的器具、工具、家具等,为5年……其他运输工具,为4年;
换句话说,田海茉为了扩大生产而增投的设备,按照税法最快也要5年甚至10年才能算报废。
所以把那300万投资平摊到5年60个月里,国家认为她每月的设备折旧成本才5万块(当然还有利息问题,比如可以把设备资金来源伪装成是贷款来的,那样可以在账面上多体现一些财务成本)。
可是事实上,在那些短平快的一波流生意里,谁的设备特么能真的用上五年?
或许一年之后,设备确实还没坏,但产品已经过气了。机器放在那里吃灰生锈也没法开工、没订单开工。除非调整工艺改造设备发挥余热,或者把确实没前途的设备低价卖掉淘汰。
后世2016年到2017年国内那些自行车厂,之所以给共享单车企业生产自行车的时候,就普遍收取远超出正常人记忆里的车价,以至于让大众惊呼“工业产品不是一直在降价么?什么时候自行车变得这么贵了?”。
这里面的关键原因就在于激增的订单量,逼得自行车厂购置新设备扩大生产。
税法认为这些造自行车的流水线要五到十年才折旧完,但谁都知道共享单车的非理性烧钱大战最多两年内就结束了。那些互联网资金背景的公司就会纷纷倒闭,最后只剩下类似滴滴快地一样的两家头部企业,比赛谁失血速度慢,然后收购吞并对方。
这种大背景下,自行车厂给车子定价时,就必须“把国家认为我5年才报废的生产线,实际按2年就报废来算成本”定价,把每辆车的产线折旧成本提高2.5倍,自行车自然就贵了。
田海茉不是学法的,所以有些东西,只能是一边前行,一边偶尔靠冯见雄甚至冯义姬给她科普其中的风险。
“所以,你想过没有。国家认为你5年才报废的生产线,有可能半年之后切糕热就过去了,你就只能贱价处理旧机器了。
按照经典财务算法,你现在每个月在净赚120万利润。可事实上呢?你就算祈祷这波热潮三个月内不消褪,你的前三个月所赚,也只是刚刚把固定投资彻底折完,保个本。后续这波切糕热能继续火下去,才是你真正净赚的部分。”
这条经验,当然是冯见雄劝说田海茉的。
但也是田海茉经营了一个多月切糕之后,才深切体会到的。
如果没有这一步步的前行,她或许都理解不了这个逻辑模式。
“唉,还想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和小雄平起平坐的女强人呢,真是失败啊。”田海茉觉得心好累,自己那么努力,似乎总有盲区,不如优雅旁观的冯见雄看得清楚。
她也只能腆着脸,虚心地继续求教:“小雄,如今你入股也入了,公司赚不赚,都有你的35%,再想想有没有继续扩大影响炒作的后招呗?实在不行,我咬咬牙从毛利里拿出一部分,去淘宝上买直通车广告吧?”
“你就知道买淘宝的流量,你还懂啥!”冯见雄吐槽了一句阿狸系出身的女朋友,“这事儿还得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