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儿轻身凑近燕丹的身边,细白莹润的双手盈盈伸至燕丹胸前。
她缓缓执起那外袍的衣襟,微微提起,向后褪下。
这是梁儿第一次为燕丹宽衣。
梁儿与他离的那般近,动作又是那般轻,微醺的燕丹倍感柔情,正欲伸手环住梁儿细软的腰肢,不料眼侧忽有银光闪现,随后颈间一凉,竟是梁儿手执短剑紧紧抵住了他的脖子。
而那把短剑,正是他平日腰间所配。
燕丹瞠目,梁儿竟然趁他醉酒不备,近身偷了他的剑。
“呵呵呵呵……”
短暂的惊讶后,他无奈失笑。
“是我教你用剑的,想不到如今你竟会用我教的剑术来对付我。”
当年在赵国他与梁儿二人朝夕相伴。
每日清晨,他在银杏树下教她用剑的情景至今在他的脑中仍然清晰有如昨日。
那时的梁儿总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舞剑。余光中,他常能瞥见她那副兴奋新奇的眼神。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教她用剑,想着在这乱世,或许有朝一日剑术能保她一命也说不定。
梁儿入秦宫多年,自是没有佩剑和用剑的机会,却不想在今日竟盗了他的短剑抵在了他的颈上……
此时此刻,他的心已然疼的似要滴出血来……
燕丹缓缓敛眸,再睁眼时,已在转瞬反手将梁儿擒住,夺了短剑反抵住了她的颈。
动作之快,竟是让梁儿连看清的机会都没有。
“傻丫头,许久不练习,都生疏了,处处都是破绽,怎会制得住我?”
许是酒意太重,燕丹的声音低沉,语速缓慢,话语间隐隐弥散着黯然与失望,让梁儿的心都莫名跟着纠到了一起。
燕丹将剑自梁儿颈上收回,长臂一扬,那短剑已被扔至了远处。
梁儿得了空当,本能的起身要离他远一些,却瞬间被燕丹拉住手臂,拽入了他温热的怀中。
不知是因为醉了,累了,还是心痛了,燕丹似是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梁儿的单薄绵软的身上,压得梁儿不自觉的向后倾了些许,又重新用力将他的身子撑起。
这时,梁儿才刚刚发现,比起赵政,燕丹的身子竟是那么消瘦,似乎薄如纸片,轻轻一推便会飘走了。
可她分明记得燕丹从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那时的燕丹也不及赵政那般强壮,但却是不一样的傲骨清风。
那周身散发出的迷人光芒加上与生俱来的王室气质,无论何时何地,总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彼时,那样的燕太子丹,曾一度令她哪怕是在政的面前,双眼也会依旧不受控制的望向他,仿佛被施了魔法般……
“梁儿……”
燕丹的脸紧紧贴着梁儿的颈,呓语般念着她的名字,轻轻的,柔缓的,仿佛积攒了几个世纪的爱恋,终能一吐为快。
梁儿只觉燕丹那因酒气上升而越发灼热的脸似是要变作一团火,将她的耳际与肩颈一并燃烧。
她从未与燕丹亲近如斯,更未见过一向严以律己的燕丹喝到如此伶仃大醉,一时竟也不自觉的慌乱起来,可却依旧嘴硬的说了狠话:
“你以为我不能杀你吗?”
“不是不能,更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醉意渐浓的燕丹流连在梁儿细嫩白皙的颈间不愿起来,口中喃喃道:
“你不会杀我,因为……”
“因为什么?”
梁儿心中愈发慌乱,明知不该让他继续说下去,却不知为何偏生管不住自己的嘴,竟是追问了一句。
燕丹扬唇笑开,缓缓道:
“因为……我在你心里……一直……一直……都在……”
梁儿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猛得用力想要将他推开。
燕丹却执手将梁儿的两只皓腕捉住,就那般顶着酒意懒懒的淡笑着,目光迷离的再次腻回到她的身上。
而这次,梁儿却是再怎么用力也挣不脱了。
耳边,燕丹慵懒却温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梁儿……就算你心悦秦王,你的心也永远都有一个地方是装着我的……你的嘴能否认,但你的心否认不了……它隐秘得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可我却是一直都知道的……”
梁儿的心中狂跳不已,但她却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
燕丹松开那副纤纤手腕,展开双臂将已经呆愣失神的梁儿收揽入怀,继续道:
“回燕的路上,你一直问我为何亲自涉险将你掳来?……我也知我的性命牵系着燕国的命运……可是入咸阳宫接你一事,若要假他人之手,我着实放心不下……从前未能强行将你带至我的身边,是因为我始终顾及燕国的兴亡……可如今燕秦已到了最后关头,我便无需再有任何顾忌……”
说到此处,他揽着梁儿的手臂又增了几分力道,仿佛是给自己提了莫大的勇气般,终将那多年来他最想对她说的话说了出来:
“梁儿……因这燕太子的身份,我已错过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我只盼着,你能时时伴我左右,哪怕只有一日……也是足矣……”
梁儿怔住,透白的面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燕丹冒死将她捉回,为的竟不是退秦之兵,而只是想让她陪他,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
时至今日,燕丹已有三十九岁,不似曾经那般俊逸潇洒、意气风发……
许多年来,家国的重担,百姓的寄托,父王的猜忌,都已让他生出满心的苦涩,满心的疲惫……
梁儿见燕丹许久未动,亦不再说话,她轻轻将他推开一些,发现他竟是已经睡着了。
燕丹……他是真的醉了……
不然关于她先前问他之事,从秦到燕,他已憋了一路未提,又怎会在此时就松了口?
而以他燕太子素来的骄傲与自律,又怎会说出方才那一番不以家国为重的话来……
梁儿轻轻将燕丹放下,转身看向那被他远远丢出的短剑,眼中苦楚氤氲。
是啊,她杀不了他,不止因为历史不可逆……
平心而论,她对燕丹,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她只是……想要逃出这番令人伤怀的禁锢罢了……
燕丹在梁儿房中一直睡到第二日天明,醒来时,已然变回了平时那个儒雅稳重、气定神闲的他。
临走,燕丹含着笑意让梁儿在此等他些时日。
梁儿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怅然。
再见时,不知又是怎样的局势……
燕代联军与秦的这一战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众将士为保家国奋力拼杀,苦撑了两个月后,终是在易水以西被秦军击溃。
接下来的时日,赵嘉率军逃回了代地,而秦军步步深入燕境,燕军则缕缕后退,直至退守至最后的防线――燕都蓟城。
回来的每一日,燕丹都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尽力鼓舞军将士气,又要千方百计安抚百姓,还要想着法子让他那无能又疑心重的父王对他少些猜忌。
每当燕丹终于得空能来看上梁儿一眼,也总是尽量收敛了疲色,佯装出一副自如的模样。
梁儿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挂心。
秦国攻势猛烈,志在必得,凭他一己之力,蓟城又能撑得多久?
即将成为亡国太子,燕丹又是那般为国为民、责任感极重的性子,如此时刻他又如何会轻松?
而面对这样的燕丹,梁儿亦是再也不忍怨他。
若她的陪伴当真可以让燕丹减轻些眼睁睁看着家国破灭的痛楚,那她便愿意尽力而为,就当作是……弥补他心中隐匿了多年的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