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蒲州城外二十里地的偏远小镇上,主仆二人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在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舒悫鹉琻
“少爷,明日便能到家了。”书童打扮的少年略显清瘦,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眼前一亮。
被称为少爷的男子身材颀长,月白色的束腰锦袍,衬托得他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他有着一张极为难看的俊颜,带着读书人特有的俊雅气质。眉毛英挺,鼻梁高悬,一双隐晦不明的眸子幽长而深远,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尽管风尘仆仆,可少年身上的儒雅之气依旧不见,没有丝毫的狼狈。“梧桐,什么时辰了?”
叫梧桐的书童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说道:“大约申时一刻了…少爷可是饿了,小的这就去让掌柜的张罗膳食。”
清俊男子在屋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梧桐…今儿个早些睡,明日一早就动身。”
梧桐怔了怔,忙哎了一声。
这一夜,少年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安心入睡。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宿,天边泛白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少爷…少爷醒醒…天亮了…”梧桐一大清早起来,见主子还在沉睡,忽然想起昨日主子的吩咐,忙上前去唤了几声。
少年从梦中惊醒,见天已亮,这才迅速的起身穿衣。用梧桐打来的冷水洗了把脸,连早膳都顾不得吃,就骑马上路了。
因为是早晨,蒲州城内街上的人还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家铺子开了门,路边零星的摆出了几个小摊儿。
“少爷,再有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梧桐跟着少年进了城门,脸上也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少年性子沉稳,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径直打马朝着裴府方向而去。
裴府
“大夫…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周妈妈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尤氏,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那大夫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的说道:“不是老朽不肯救治,而是…病入膏肓,老朽也是无能为力…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妈妈一听这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一阵发软,险些没站稳。“怎么会这样…夫人明明好了许多,怎么会…”
尤氏是她仰仗的天,若是这天有一日不在了,那么她又该如何在府里立足?眼神不由自主的滑向床榻之上,而尤氏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却像针尖一样刺向她心里,让她痛彻心扉,继而双腿一软,轰然跪倒在地。
“夫人…”凄凉的呼喊声破口而出。
守在屋子外的丫鬟婆子听见周妈妈那凄厉的叫喊声,神色均是一僵,心中大感不妙。等到其他主子赶到尤氏的屋子时,尤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吊着一口气在了。
瑾芜院
“小姐,大夫人…怕是不行了…大夫都说无能为力了…”侍书气喘吁吁的从外头奔进来,立马将这个惊天的消息禀报给了自家主子。
裴瑾正缝制着一个静心宁神的香包,被侍书这么一阵嚷嚷,差点儿将绣花针戳进肉里。“慌什么…不是早在预料当中的么…”
侍书怔了怔,这才想起小姐前些日子说的那番难以言喻的话。
“二夫人想要保留管家的权力,有一个法子是一劳永逸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狠得下心来…”
起初,侍书并未了解这话里的意思。如今大夫人的噩耗传来,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小姐早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天。
不过,那位的心也真够狠的。
为了能够夺权,简直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表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知书达理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啊!
“啧啧啧…看来,她也是被逼急了啊…”裴瑾放下手里的活计,忽然没了继续绣下去的心思。
纵然大夫人不讨喜,也有可恶之处,可到底于她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也怪可怜的。“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小姐…老夫人都已经赶过去了,我们是否也…”侍画在一旁提点道。
裴瑾嗯了一声,道:“自然是要去的…替我找一套素净的衣裳来…”
侍画打量了主子一眼,发现她穿着一套桃红色的齐胸襦裙,这样去探望大夫人的确不太合适。于是在衣柜里翻找了一遍,取了一套月白色的如意襦裙来给她换上。
“钰儿…钰儿…”尤氏始终不肯咽气,就是为了等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充满了浓浓的忧伤。老夫人也难得面露伤感,唤了尤氏几声。见她不答应,眼眶也忍不住微微的泛红。
“前两日不还是好好儿的嘛,怎么就…”老夫人哀叹一声,将目光转移到了一旁暗暗垂泪的周妈妈身上。
周妈妈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的面前,哀嚎道:“老夫人…您可要为夫人做主啊…”
“这话怎么说?莫非尤氏她的病,另有蹊跷?”老夫人也是个精明的,听见周妈妈这一番哭诉,心思便活泛起来。
周妈妈心里有苦难言,心里虽然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哽咽着将尤氏最近的状况说了一遍。“夫人的身子时好时坏,但近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昨儿个病情突然就加重了…”
“近几日,大嫂是由谁在身边伺候的?”二夫人彭氏忽然开口插起话来。
老夫人略微思索了一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向大房那三个小妾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说,是不是你们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站在一个不起眼角落的三人同时抬起头来,脸上均显得十分诧异。在明白老夫人意有所指之后,都慌忙的跪了下来,道:“老夫人明鉴…婢妾什么都没有做啊…”
“老夫人,婢妾冤枉啊…”
“老爷…婢妾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啊…”
两个徐娘半老一个娇嫩如水的姨娘跪在那里,俨然成了众人眼中最为可疑的凶手。
大老爷微微蹙起眉头,呐呐的开口道:“这…大夫可有说夫人是因何病重?”
周妈妈知道老爷近来被蓉姨娘这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根本不顾夫妻之情。到了这会儿还在维护着那贱蹄子,心里就来气。“回老爷的话…大夫说,夫人是心内郁结所致…可据奴婢所知,因为大少爷要回来的关系,夫人这几日心情一直很不错,根本不会…还请老爷替夫人做主!”
屋子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大老爷面色也微微一红,显得有些尴尬。
大房的事情,老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看到大儿子这般不知轻重,私底下竟然维护一个卑贱的小妾,连糟糠之妻都不管不顾的,也颇有微词。“应山,听说这几日是你的这些爱妾在尤氏跟前服侍?”
大老爷怔了怔,恭敬地答道:“是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三人均衣不解带的在一旁侍疾…”
因为尤氏的坚持,害的他每晚都只能睡在书房,两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为此,大老爷心里还曾埋怨过她。
如今,看到尤氏油尽灯枯的躺在那里,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少年夫妻,也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看到她那副憔悴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动容。
“如此说来,她们三个的嫌疑最大了?”老夫人最是见不得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妾有别样的心思,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
跪在地上的三人暗暗心惊,尤其是蓉姨娘,更是心焦的不行,频频地向大老爷投递求救的信号。
可惜此刻的大老爷,正沉浸在忏悔当中,根本没看到她焦急的眼神。
“你们不肯说,是不是?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她们三个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老夫人一怒之下,便发了狠。
四十大板打在这些身娇肉贵的人身上,怕是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吧?三个娇弱的女子浑身一震,吓得忙开口叫饶。
“老夫人…婢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夫人饶命…婢妾没有啊…”
蓉姨娘和杜姨娘脸色一片惨白,显然是惊吓过度了。而齐姨娘虽然也心惊胆战,但去没有像她们二人这般大呼小叫,只是恭敬地跪伏在地,也不吭声。
裴瑾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
见屋子里传出这样的喊叫声。
“三小姐怎的过来了?”她这一出现,立刻将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裴瑾假装拘谨的扯了扯衣袖,咬着下唇来到老夫人和各位长辈面前,规矩的行了个礼,才幽幽的答道:“瑾儿听说大伯母身体有恙,所以…所以过来瞧瞧…”
对于三房这个嫡女,裴府一直不怎么关注。要不是前些日子硕王殿下派人来提亲,恐怕她依旧不会被重视起来。
老夫人的面色缓了缓,道:“起来回话吧…”
裴瑾应了声,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睛不经意的瞥向床榻之上,只见尤氏那过分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原本丰腴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一双瞳孔也渐渐在失去焦点,身子也直挺挺的僵在床上,样子十分吓人。
单从她的脸色上看,并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因为中毒之人,面色会发青发紫,七窍也会流血,身上的皮肤也有明显的变化。可尤氏除了憔悴,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象。
难道尤氏不是死于中毒?裴瑾暗暗揣测着。
跪在地上的三人仍旧不停地磕着头,不时地求饶着。老夫人的态度依旧强硬,想要动刑,逼迫她们招供。
“母亲…这怕是不妥吧…”大老爷终于看到蓉姨娘那楚楚可怜的俏脸和闪着泪光的水眸。
老夫人冷冷的瞪了长子一眼,道:“有何不可?尤氏是她们三个轮流侍候的,如今出了事,不是她们做的难道还有别人?”
大老爷喉咙一梗,想要替蓉姨娘开罪的话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口。
倒是彭氏这时候站了出来,安抚老夫人道:“这…不如多找几个大夫来替大嫂诊治一番,说不定还有希望…”
经过二夫人这么一提醒,周妈妈顿时醒悟过来,忙找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去将蒲州城里有名的大夫全都请来。
就在那丫头冲出院子不久,裴家大少爷裴钰带着书童也赶回了裴府。
“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回来了…”
老夫人正要发作,忽然听见丫鬟进来禀报,心里一喜,忙吩咐道:“还不快去请进来!如意,你亲自去接。”
如意俏脸一红,哎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床榻上的尤氏似乎也听到了些什么,忽然也变得激动起来,手臂更是艰难的朝着门口的方向伸去。
“夫人,大少爷回来,您一定要挺住啊!”周妈妈见状,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鼓励道。
尤氏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睛突然瞪大。
裴瑾心里暗道不妙,尤氏怕是要不行了。
果然不出所料,还不等裴钰来到尤氏的床榻之前,尤氏忽然大喘一声,然后整个身子便直挺挺的矮了下去。
“夫人…”周妈妈一心急,顾不上屋子里还有别的主子在场,便呼天抢地的哭喊了起来。
裴钰前脚刚踏进门槛,便听见这么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母亲…孩儿回来了…”
然后,不管他如何呼喊,尤氏再也听不见了。
“母亲…”裴钰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换的赶回来,可还是慢了一步。想到昨日的心慌意乱,如今变成了现实,心里一时接受不了,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整座裴宅便挂起了白布。
“没想到大嫂就这么去了…”二夫人彭氏便几个丫鬟搀扶着回到二房的院子里,嘴里还不时地喃喃自语着。
李嬷嬷脸上亦满是泪痕,却还要忍住悲痛在一旁劝慰。“夫人节哀…您若是有个好歹,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
彭氏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吸了吸鼻子,才转移话题道:“交待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吗?大嫂的丧事可不容出什么岔子。”
“夫人安心,都安排妥当了。”
彭氏点了点头,神情哀戚的转身走回了屋子。
李嬷嬷将丫鬟打发的远远的,才
抽出身来凑到彭氏跟前,一改刚才的悲伤表情,嘴角微微扬起。“恭喜夫人…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彭氏嘴角泛着冷笑,眼神冰冷如霜。“最近一段时日,让下边儿的人都安分一些,别太张扬。若是撞到枪口上,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
李嬷嬷自然心知肚明,笑着应道:“奴婢早就交待下去了,夫人就放宽了心吧。”
稍作停顿之后,李嬷嬷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带着疑问问道:“说来也怪了…真不知道那人怎么做到的,居然没有露出半点儿马脚…”
此事彭氏也还没想明白,不过却也不敢再小看齐姨娘这个女人。“以后派人给我盯着点儿那人,若是有任何异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这个是自然。”李嬷嬷一边点头,一边应道。
芳华院
“孙嬷嬷…我怎么觉得这里头透着一股怪异呢…”从大夫人那边回来,马氏心里一直就有一个疑问。
这事儿来的太过突然了,快的都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她是不喜欢大夫人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可人突然就这么没了,还是让她小小的惊颤了一把的。
孙嬷嬷扶着马氏走过游廊,渐渐地拉开与身后那些丫头的距离,才答道:“奴婢也觉得事有蹊跷,可那么多大夫都查验过,大夫人的确是因为太过操心劳累才病逝的,并无任何的中毒迹象…”
“想必是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吧…”马氏出身普通,可在裴府呆的日子久了,也渐渐地领悟到了一些真谛。
这后宅的斗争,手段千奇百怪,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她也是在里头摸爬滚打过来的,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大夫人的死,肯定没这么简单。只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那背后暗害之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连大夫都诊断不出来。
“孙嬷嬷…你说到底是谁害了大嫂?”马氏一个人无法参透里头的玄机,便将这个难题抛给了最值得信任的心腹。
孙嬷嬷眼珠子转了好几转,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夫人,您觉得大夫人这一去,府里受益最大的是谁?”
马氏微微扬眉,略微思索了一番就有了答案。“莫非是那些个姨娘动了手脚?”
孙嬷嬷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凑到马氏跟前说道:“那些贱蹄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量她们也没那个胆子敢谋害主母。想必幕后黑手,是另有其人…”
马氏惊愕的微微张着嘴,小声问道:“不是她们,那会是谁?”
孙嬷嬷眼眸沉了沉,压低声音在马氏耳边说道:“夫人您想啊…大夫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大少爷回府的这个当口出了事,很明显是不想让大夫人再东山再起啊…如今老夫人不管事,府里谁的权势最大?”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事情的真相便呼之欲出。
“可是无凭无据的…”马氏心里一惊,根本无法将平日里那个待人亲厚,温柔娴雅的女人与杀害尤氏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孙嬷嬷知道马氏是个直性子的,不会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没再继续诱导下去,只是叹了一声,道:“大夫人可是一直盼着大少爷回来替她撑腰呢,可惜还未等到见上一面儿,就这么去了…大少爷想必十分的伤心吧…”
提到那个俊美不凡的男子,马氏心里的危机感又渐渐的浮现心头。从老夫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府里的孙辈当中,谁也不会越过这位大少爷去。他学识渊博,又谦恭有礼,待人温和,处处彰显着书香门第清贵公子的气派。即便是极为挑剔的老太爷,对这个孙子也是赞不绝口。
可想而知,今后这裴府的未来是掌握在谁的手中。
见到这位优秀的大少爷,马氏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同样都是裴府的少爷,为何差别就是那么大呢。
原先她还不觉得,可是一比较之下,高低立马就分出来了。裴钰就算什么也不做,就是往那儿一站,都能够绽放光芒吸引无数的眼球。在看看她的儿子,养尊处优之下,身子略显浮肿,还不学无术,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似乎是看穿了马氏的心思,孙嬷嬷又接着说道:“夫人…这位大少爷最
是孝顺,若是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
马氏精神一振,回过头来望着身边的这个婆子,喃喃的开口道:“嬷嬷的意思是,借他的手来…”
孙嬷嬷伸出手来,打断马氏的话,轻声叮嘱道:“有些话,夫人心里明白就行,何必宣之以口?时辰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看三少爷了…”
马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朝着裴骏的院子而去。
“这府里还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不该听到的…”裴瑾从暗处走出来,目送着自己的继母远去。
侍书侍画也赞许的点头,心里更加瞧不上三房的这位正室夫人。
“小姐…看来府里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裴瑾不时地撵着衣袖上的花纹,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尤氏的死因。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让尤氏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呢?
侍书跟了裴瑾这么些日子,也能大概揣摩一两分主子的心思了。见主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便主动上前请缨道:“小姐若真的怀疑是二夫人和齐姨娘联合起来所为,那奴婢晚上便去证实一番,如何?”
侍书不光是打听消息很在行,武功也是不错的。
裴瑾却摇了摇头,道:“先不急…等找到大夫人的死因再做打算,免得打草惊蛇。”
“大夫人的确死的蹊跷,可怜大夫都查不出任何原因,小姐又打算从何处下手?”侍画心思缜密,千头万绪整理了好几遍也没找出个线索来,故而对裴瑾的想法很是期待。
裴瑾没打算在院子里逗留,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院子去。”
“少爷,您多少吃点儿吧,免得伤了身子…”周妈妈看着笔挺的跪在大夫人灵前的俊秀少年,眼眶不由得泛红。
原本多么开朗的俊雅公子,在母亲猝死之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阴沉沉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了。眼看着脸颊也跟着消瘦下去,周妈妈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奶娘真是心疼不已。
裴钰跪在蒲团上,放佛没有听见周妈妈的劝慰,依旧直愣愣的盯着某处,一言不发。周妈妈知道自己的劝说无用,只得去福善堂去搬救兵。
老夫人听说孙子不肯吃东西,也跟着急坏了。不但亲自过来探望,还留下身边得力的丫鬟在一旁服侍,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裴钰一直是个孝顺的,见祖母亲自前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哑着嗓子应道:“都是孙儿不孝,这么晚了还劳祖母操心,孙儿真是…”
“钰儿…祖母知道你很难过…可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子啊。人死不能复生,若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安息的…”老夫人苦口婆心的劝着,更多的心疼孙子而并非是为了尤氏的死。
裴钰给老夫人磕了个头,悲痛的神情溢于言表。“孙儿知道…可是母亲怎么就没能等到孩儿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老夫人上前两步,将跪在地上的裴钰揽在怀里,心肝宝贝儿的一阵哄着。身后的丫鬟婆子也是双目含泪,为了这一幕而感伤着。
好半晌之后,裴钰才稳住自己的情绪,问道:“祖母…母亲真的是劳累过度而亡的吗?”
老夫人被他这么一问,脸上的神情一僵,道:“大夫不是说了么…难道还有假?”
裴钰自然知道这是做不了假的。
周妈妈请来的那些大夫,都是蒲州城内颇有威望的大夫。就算背后有人算计,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一个大夫都事先收买。
可是在他的认知里,母亲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一定是哪里不对。“祖母…母亲身子一向健朗,怎的就突然病了?”
老夫人哀叹一声,道:“原本这后宅的事不打算与你说的,因为你肩上还负担着更艰巨的任务。既然你问起,祖母也不瞒你。这些年来,你母亲管理着中馈,的确是不辞辛劳,尽心尽力。兴许是担子太重了,所以心情一直不怎么畅快,积劳成疾。加上…加上前些日子,你爹爹又纳了一房妾室,你母亲不太赞同,两个人有了些口角…”
“是为了那个蓉姨娘么?”裴钰冷着脸问道。
老夫人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而且,她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儿子的错。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了。
裴钰心里似乎认定了那个蓉姨娘就是害死尤氏的真凶,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院子里奔去。老夫人反应过来之后,忙唤了几个得力的人跟了上去,道:“看着大少爷,可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与灵堂里的哀戚氛围不同,蓉姨娘的屋子里却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故而当裴钰不顾自己的身份,踏进蓉姨娘园子的时候,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裂了。
“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害死我母亲的,是不是?”向来温文儒雅的俊美公子,此刻毫无贵公子形象可言,冲进蓉姨娘的屋子就开始破口大骂。
蓉姨娘本来也是要在灵堂守灵的,却因为身子不适而晕倒才被送了回来。这还回来没多久,就见大少爷裴钰一脸凶神恶煞的冲进屋子,朝着她扑过来,让她那颗惊魂未定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少爷…婢妾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蓉姨娘吓得花容失色,整个身子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背部撞上身后的雕花床榻。
“若不是你勾引我的父亲,怎么会惹的母亲生气最终病倒?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裴钰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性子温和的,故而也骂不出什么脏乱的字眼儿来,只能一脸悲愤的瞪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如花少女。
蓉姨娘身子微微发着抖,却暗暗庆幸,大少爷并不是那般鲁莽之人。起码,他只是站在面前与她对峙,并未动手。“大少爷明鉴…婢妾不过是府里一个小小的侍妾,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还敢狡辩?你简直是…”话到了嘴边,裴钰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恬不知耻的,不止眼前这个女人,还有他一向敬重的父亲。
这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大老爷便急匆匆的踏进门来。
见到儿子那挺拔的背影,大老爷先是微微失神,继而怒从心生。“钰儿,这里也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不好好儿的在灵堂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见父亲那铿锵有力的声音,裴钰呆呆的回过身去,呐呐的问道:“爹…孩儿一向敬重您,也一直以您为傲。可是…您为何会为了一个妾室而与母亲翻脸,您置母亲的颜面于何地啊?!”
大老爷被儿子的一番抢白噎的说不出话来,可是那么多的下人面前,他又不肯低头认错,只能咬着牙,恨恨的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父亲大人说话的吗?我看你的那些圣贤书是白读了!”
“是,是孩儿不孝。可是父亲不觉得,该给孩儿一个解释么?母亲身子一向康健,怎会无缘无故的病倒,又在数日之内撒手西去…孩儿彻夜奔腾往回赶,可却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说到伤心之处,裴钰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道是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老爷见一向稳重的儿子居然落下泪来,心里像是被猫爪一样,忐忑不安。“钰儿,爹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死很难过,可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蓉姨娘…”
“父亲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她吗?”裴钰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解释,一心只想为心里的那团火找到一个出口。
大老爷见他如此的冥顽不灵,刚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蹭蹭蹭的往上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老爷,大少爷,你们别吵了…这一切都因为蓉儿所起,蓉儿难辞其咎。老爷心疼婢妾,肯给婢妾一个名分,这是婢妾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大少爷心里若觉得这是婢妾的错,那就算是吧。反正蓉儿是个命苦之人,再加上这一条罪名也无所谓了…”蓉姨娘却在此时走上前去,在两位爷们儿的面前跪了下来,将一切的罪名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两个大老爷们儿皆是一惊,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倒是刚才跑去搬救兵的那个丫鬟机灵,忙上前去跟着一同跪下,替自己的主子求情,道:“老爷明鉴…姨娘当真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爷和夫人的事啊…”
这丫头,正是当初跟着蓉姨娘一同进府的贴身丫鬟蝉儿。
“蝉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蓉姨娘先是一愣,继而沉着脸呵斥道。
“可是姨娘…你刚有了身子,可受不住这般啊…”蝉儿
满是心疼的看着跟随了好些年的主子,忽然转过头去,朝着大老爷重重的磕起头来。“老爷…姨娘已经有了您的骨头,求您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别让姨娘跪着了…”
蝉儿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让屋子里的人全都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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