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魁梧至极的大汉,带着十余名手持劲弩的军士,一个相貌极平常木讷的汉子在前面带路。
“王先生可能看出前人走过的痕迹?”
背上背着一柄缠了厚厚布条大斩马的大汉轻声问道。
这大汉正是李镇藩,而被李阎王称为王先生的木讷汉子,则是当初拦截李镇藩不成反被俘的小王。
小王很庆幸,当时那一声多余的叹救了他一命。四小姐这三个字,在旁人听来可能没有半点奇怪之处,但对于一个在淮扬道默默无闻了二十年的陌刀手教官而言,四小姐从来就是一个专属称谓——王家四小姐王解花。
李镇藩下意识的反应,其中定有缘故。于是要刺进小王胸膛的斩马本能的偏离了方向,随后一向杀人不手软的李镇藩一脚将小王踢晕。
事实证明李阎王是对的,小王醒来之后,他便很快弄清楚了原委。小王与他有着相同的目的,都是为救回谢神策。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李镇藩提供人手供给,小王追寻线索,十余人准备妥当,后发虽未先至,却也渐渐的跟了上来。
期间∑,,李阎王在经过小王跟随的那支佣兵曾经的宿营地时,看见了满地发臭的尸首。
所以不出意外的,李阎王此时就在追踪那一伙佣兵的踪迹,想要尽屠之。
看似放下主要营救任务不顾的李阎王这么做的很充分,一来这伙人确实伤天害理,论罪当诛。二来也是因为,按照小王的描述,这伙人优哉游哉,若非大有所恃,就是已然有了接应,那么如此一来,只要找到他们,顺藤摸瓜很可能就会找到线索,之后还可以放手开杀戒。
小王抬手,趴伏在地,正是军中常用的听地术。十余人齐齐停住,李阎王做了个手势,十余柄短、弩开始上弦,众军士的指肚悄无声息贴上了扳机,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将李阎王所指的五十步内任何方位的敌人射成刺猬。
“前面是河,约莫不远了。”小王起身,若无其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叶。
李阎王手势再变,军士们就地休整,期间没有丝毫杂声。
“连续十余里没有河水,那帮人赶路不急,定然是要休息的。前方有大河,正好宿营。依照我等追踪的速度,如果方向没错的话,再有一两个时辰时间,抓住那伙人,就可以知道那兔崽子的情况了。”
小王点头,却不答话。因为他没有把握确定,前面一批人是不是与谢神策有关,或者说与晋帝,与闻崇有关。
其实他与李阎王是一样的,都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追杀这些人,一来是形势所迫,有个目标总比无头苍蝇要好,二来是因为这伙人留下的痕迹,隐约像晋都那边人的习惯。这个不是李阎王看出来的,这是小王才有的独特能力。
到底还是抱有希望的。李阎王不相信谢神策就这么死了,小王则是不敢相信。
休整片刻之后,再往前,果然是一条汹涌奔流的大河,一名眼尖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上游二三里处的帐篷。
之后就是迂回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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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策越走越觉得有些头晕耳鸣,那感觉就像是走在一面被锤的砰砰作响的大鼓里面。
谢神策将发晕的脑袋甩了甩,然后恼怒的说道:“我们是走在河底下么?”
慕容端说道:“是的。”
谢神策愕然,啐了一口,骂骂咧咧,慕容端不用听就知道他这是在说大楚皇朝的那些工匠们脑袋被驴夹了。
就如同谢神策确实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个庞大的建筑群深埋地下一样,谢神策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将出口设置在河床下。
谢神策不知道,慕容端却是知道的。相比旁人对于历史秘辛的两眼一抹黑,很多机密卷宗,甚至是皇室直系子弟才有资格翻看的卷宗,她都可以随意查阅。某些权限比之谢神策这个缇骑司的提督还要大。
毕竟谢神策上面还有晋帝,而他不姓田,慕容端却是燕国皇室之中当仁不让的女霸王,地位不可同等而论。更何况,谢神策不知道的是,慕容端就是燕国皇室藏书馆的馆长,换句好理解的话说,燕国的皇家藏书馆,就在鱼池子的总部星岛——慕容端实际上的家中。
所以慕容端知道,当年的天造与地设两位大匠,并不是真的昏聩,更不是脑袋被驴夹了,而是因为从河道下面穿过,再从河对岸开一个口的设计,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河水的涨落,解决盗墓问题。
其实他们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直到大楚皇朝亡国两百多年的今天,盗墓这种事情,还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嗯,更其实,两百年来,这个天下就没人确切的知道皇朝阁在哪儿,门往哪边开。
利用河水的涨落来阻止盗墓,那么今天,慕容端与谢神策就要逆着天造大匠的设计,在涨水的时候开门而出,如此才有可能避免被地设大匠设计的弩,枪大阵攒射成烂泥。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说长达一里的地下暗河与一池子的食人鱼该如何通过,就算是通过了,也要时刻提防着从某处飞过来的毒箭。
谢神策对此一概不知,慕容端不说他才不敢问,也不知道问。而就算他问了,慕容端心情不好也不会回答他。
终于,走出最后一道仿照大楚皇城建设设计的城门之后,入眼便是只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到头了。
石门潮湿润滑,没有苔藓,谢神策闻到一股极浓重的臭味。
踩断几根细腐的骨头,谢神策才发现那是不知道那一年死去的老鼠留下的。
慕容端找出一根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上面还封了一层蜡的火把,点燃之后向谢神策看了一眼。
谢神策被他看的有些瘆的慌,瞟了眼黑洞洞的石道问道:“喂,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慕容端摇头,谢神策放下一颗心,抬脚上前。
然而就在谢神策左脚踏进石门右脚还未用力的时候,慕容端说道:“我也不知道。”
谢神策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保持着一脚跨前的姿势无比的尴尬。
慕容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脚踹在谢神策背后,让他以前倾之势主动上前“走了”三大步,慕容端才跟上。她很满意谢神策的表现。
前面的路是黑的,而且空气不足,不光人呼吸有些困难,就连火把的火苗都小的可怜,一副病若西子、要死不活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模样。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水声?”
谢神策回过头再次紧张的问道。
慕容端没有再惊吓谢神策,诚实点头,说道:“我们头上应该就是大河了。”
“走过去就能出去吧?”
慕容端听着谢神策天真的口气,心里叹道不知者有傻福,但最终没有欺骗谢神策,她再一次诚实的打击了谢神策:“不,过了这里,还有约一里左右的地下暗河,之后......”
“天呐!还要游这么远?”
慕容端古怪的看着谢神策,说道:“不是游,是潜。”
谢神策脸色大变。
“你疯了!潜一里路!你能做到?我不信!反正我做不到。你这疯婆娘要自溺别拉上我,我还没活够呢!潜一里路,亏你能想得出来!老子撑死饿死累死都不愿意被淹死!要死你死别拉上我!”
慕容端讥笑道:“现在想回去,晚了!这道门虽然不比进来的那一道门需要三个人同时开启,但最少也要两个,所以没有你我也出不去。而如果你不愿意让我或者出去,我不介意现在把你杀死。”
谢神策张了张口,悲愤莫名,随后有妥协的迹象。
然而谢神策最终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次挣扎。
“那你得告诉我,之后还有什么,如果这样的潜伏,不止一次,你还是现在就杀死我吧。”
慕容端说道:“这样的潜伏,就一次......”
谢神策精神大震。
“后面应该还有食人鱼。”
谢神策:“......”
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听见谢神策怒吼道:“慕容端,你特娘的是不是不说半句话就会死啊?!”
慕容端摇头,说道:“还有,我们需要在涨水的时候开门,然后穿过石林,在不触发弩,枪机关的情况下浮出水面,攀上石崖才能出去。”
谢神策:“......”
特么这是魂斗罗么?可是之前谁告诉老子有三条命可以试水了?
好久之后,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问道:“长公主殿下,我们为什么不从进来的门出去?”
“因为,那道门被乱石挡住了,他能够打开,但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要挖开那些拦路石,至少需要一年。”
谢神策放弃了。
在下真的输了......他在心里想到。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进来?”
慕容端沉默,似乎是想了想,才说道:“我只是好奇,想进来看一看。”
谢神策没有理会慕容端这个蹩脚的理由,他已经被慕容端的半句话暴击伤害到濒死的地步,剩下的血量只够用来出计谋,斗嘴乃至于打架则根本不够。
“我要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对,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谢神策大声说道:“慕容端,你既然知道这里的机关,那么你就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对不对?你一定想过的,是不是?”
诚实的慕容端摇头说道:“我没想过。”
慕容端说完,却还发现眼神炙热的看着她,于是问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下半句话。”
慕容端一怔,随后说道:“没有了。”
“没有了?”
“嗯,没有了。我说完了。”
慕容端补充道:“就是一句话。我没想过。”
谢神策颓然靠在墙上。
“你胸也不大,为什么这么无脑?”
“你说什么?”
慕容端愤怒的发现谢神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胸部。
混蛋!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个?慕容端觉得自己的拳头有些发痒了。
而盯着那浑圆但并不硕大、在软甲包裹之下呈现完美弧线某处的某人,则似乎浑然不觉已然迫近的危机。
圆的,一只手......额不是,碗盖......不不不,船?也不对......哦,是翻船!
慕容端发现自己已经受不了了某人赤裸裸的眼光,而且那眼神还有愈来愈亮,那两只猪手似乎就要攀上来了。
于是慕容端握拳,再出拳。
“啊!哈哈哈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知道怎么过去了!”
某人以远超平常反应的速度一把跃起,手舞足蹈,脑袋撞在了暗道顶上也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拳头与石壁亲密接触的闷响在石道中回响。
“咦?我不过是想到法子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我没有激动。”
谢神策鄙夷道:“你分明激动了。也是,救命稻草的出现总是值得庆幸的。”
“我真没有!”慕容端的声音中已然带着一丝恼羞与九成的恼怒。
“还掩饰,不然你锤墙干什么?你看,拳头都肿了。”
“我特么都说了我没有!”慕容端大吼。
谢神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
“哼,其实还是有,只是不敢承认智商比我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