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策一个人走在黄晶河畔,看着空荡荡的结了冰的黄晶河,依旧热闹却没有人上门的黄晶楼,觉得有些不习惯。
晋都前些天下了场大雪,积雪很厚,此时天气晴朗,开始化雪,便有些冷。
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将挂在手指上的酒囊拧开,谢神策喝了两口温热的酒。
颇有名士之风的打扮与举动并没有给谢神策带来什么惊讶的目光,因为此时的河畔根本没有游人。少数过往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应该是赶着回家吃晚饭。
西城郊的游园也没有游人,那条河在经历了鼎盛的三年之后,随着河里鱼虾的灭绝,再也不复盛况。
在他身后数十丈的地方,毛小三与卓十四跟着,手上提着厚厚的牛皮袋子。
那是谢神策准备带回去批阅的文件。
周锦棉的儿子生病了,他和田汾两个很是着急,所以工作都落在了谢神策身上。结果查出来小周岐原因竟然是前段时间吃多了丁奉的葱油饼。
再有几个时辰就是大年三十,丁奉也收摊了……
谢神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招手,】,毛小三打了个呼哨,一辆马车出现,与卓十四将手中的牛皮袋递给谢神策后,谢神策笑着说道:“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啊。”
毛小三与卓十四一怔,心道今天提督大人见过杨总司之后就有些奇怪。
新年……快乐,谁都知道这是一句祝福的话,可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么就有些别扭?
“呃,提督大人也新年快乐……”
谢神策笑笑,然后关上了车门,车夫驾车,借着家家户户挑起的灯笼,往威侯府驶去。
威侯府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断传出,谢神策下车走来,看到了一些晋阳公主的人,便知道晋阳公主和侄子谢椽来了。
先将东西放回小院的书房,竟然没有人。然后到父亲谢裳和母亲司马氏处请了安,母亲不在,只有谢裳还在看户部的公、文。之后谢神策又到后院佛堂上了柱香,低声说了些话,再起身去后园找人。
谢裳说她们都在后园,也难怪谢神策送东西回小院子的时候冷冷清清。
还有一段距离便听见了哗哗啦啦的声音,想来是在打牌了,谢神策笑着猜测这回王解花要赢多少钱,大嫂要输多少。
这样想着,谢神策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积雪,然后跨进了后园。
半开的屋檐下支着一桌麻将,母亲司马氏与大伯母还有晋阳公主以及一个回娘家过年的大姐正在牌桌上说说笑笑,各自身后有几个丫鬟,就打出的牌发出议论,不时掩嘴而笑。
王解花正带着侄儿谢椽玩耍,小家伙坐在木马滑板上,几个侍女在后面推着跑,高兴的他哈哈大笑。
侍女们看到了谢神策,连忙行礼,大伯母等也看到了他,于是停下来招呼,谢神策笑着见礼。谢椽不认生,从木马上跳了下来扑到了谢神策怀里,然后检查谢神策有没有给他带吃的。
王解花走了过来,为谢神策脱下了棉衣,披上了袍子,然后系好。
“怎么没有玩玩?”
“下午一直在赢,有些倦了,正巧大姐回来,于是就让了。”
“这话说的,太伤人。就不会故意输两把么?”
“那也没办法啊,控制不住的赢。”
“只有大姐在,大姐夫呢?”
“听说准备让大伯想想办法,往京都这边调调,此时正被大伯带着巡视京营呢。”
谢神策接过侍女捧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说道:“地方厢军比京营要舒服多了。”
王解花笑道:“那毕竟是京营。就算不是京营,晋阳附近也是好的。这话可不能在大姐面前说。”
“知道知道,这种事儿我也不参与。”
说了两句话,谢椽缠了过来,于是夫妻两便陪着小家伙玩。
谢神策感受着王解花泛滥的母爱,不觉有些失落。
杨总司倒是找出了方法,只是代价太大。
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这句话从他下午听到,一直到现在,就在脑袋中盘旋,仿佛是一句咒语,让他有些混乱,也很疲惫,有些头疼。
在晚饭前,大伯带着面有喜色的大姐夫回来了,谢神策见二人的神情,便能猜到事有可为,即便是调不去京营,估计晋阳是跑不掉了。
谢衣在众人准备安座的时候拍着谢神策的肩膀说道:“喝酒了?黄晶楼今天不开门啊。”
谢神策吓了一跳,看了一眼不远处只顾着说话没有反应的王解花,小声说道:“哪里是,大伯可不能害我。回来路上颇冷,喝酒暖身。”
谢衣嗯了一声,说道:“你不怕冷,无事喝酒,你小子有心事。”
谢神策笑了笑,帮忙安著。
晚饭的气氛自然是好的,只是除了谢衣,似乎没人发现谢神策说笑时眉间的郁结。
饭后谢衣一家回帅府,在路上,谢衣对大伯母说道:“我观凤之似有心事。”
大伯母咦了一声,奇怪道:“凤之向来不行于色……这是缇骑有什么麻烦事情?”
谢衣眯着眼睛捻着胡子说道:“不像。他与花花说话时,眼神有些闪躲,可能是夫妻之间的事。”
大伯母大惊失色,说道:“你不是说凤之做了……”
“我可没说!他哪有那个胆子!”谢衣轻声喝道,随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该不会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吧?”
“孩子?什么孩子?他们不是还没孩子吗?”
“那不就是了?没孩子才有问题啊!”
大伯母想了想,说道:“凤之还在淮扬道的时候就曾托人购买药材,还都是名贵的,莫不是?”
“唔,这些事情……老夫不便说话。你可以适当找花花谈谈,让他们放宽心,有毛病的话得赶紧治。不过,年轻人,虽说不急在一时,也要抓紧时间的。我可是等的很着急了。”
大伯母当即应下。
不提谢衣夫妻的疑神疑鬼,谢神策晚间批阅缇骑的公、文,心里就难以宁静。尤其是看到了关于奚人的情报,更觉得无法静下心来。
奚人内乱,大首领粘罕博律被杀,数千王帐狼骑毁于一旦,只逃出了一个小王子等四百人,而这背后隐隐有秦国的影子……
会不会是秦国策划的这一切?毕竟结果对谁最有利谁的嫌疑就越大。
那之后秦国就能完全腾出手向东了?
大晋要如何应对?
很多问题涌上心头,谢神策一阵烦恼。而越是烦恼,有些事就越是往头脑里钻。
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去他娘的奚人秦人……谢神策将笔一扔,打翻了砚台,惊动了门外的人。
“少爷……”彩衣在门外喊到。
谢神策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顿了顿,谢神策又说道:“进来,收拾一下。”
彩衣推开了门,看到了脸色奇差的谢神策,和有些狼藉的书房。
“少爷……”
“收拾吧。”
“是……”
彩衣收拾完毕,谢神策没有再继续,让彩衣打来了热水,所有人退下,谢神策将自己泡在桶中。
“相公……”王解花进来了。
“听彩衣说相公似有心事,不知能否对妾身说说?”
“嗯?”谢神策皱了皱眉头。
王解花笑道:“可莫要怪彩衣,是我自己问的。难道你有心事我不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的么?”
谢神策笑了笑。确实,他的心思,能瞒过一般人,但王解花与他朝夕相处,哪里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确实有些事,只不过不好对你说。”
谢神策没有说是什么,但直言不好对王解花说却能最大程度的打消王解花的疑虑以及继续追问的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将王解花的想法引到另一个方面。
“你不会是……像大哥一样吧?”
大哥?谢神威?
谢神策不是很明白王解花的意思。
“大哥在外面可是有……女儿的。”
谢神策瞬间了然。
“我在外面可没有女儿。”
“女人呢?”
“呃……不是这件事。”
“那能是什么?”
“一些机密。”
王解花从来不主动询问谢神策缇骑的事,除非是谢神策主动说起。既然谢神策这么说,王解花便不再问。
然而王解花还是觉得谢神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情绝对跟自己有关。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然而……
“唔……衣服没……湿了……”
“反正是要洗的。”
……
……
第二天早起便是大年三十,这一天,整个晋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彩灯,杂技,各色小手饰,歌舞甚至是高丽的舞蹈都能看见。
谢神策在这天带着家人将晋都游了大半,大姐看着多年不见的京都,给大姐夫指点这儿以前是什么样,那儿以前是什么样,大姐夫认真的听着,对大姐毕恭毕敬。
唔,看来大姐夫也是同道中人。
――这个“也”字用的好。
在麒麟大街上,谢神策遇见了李七七,李七七高兴的拉着晋阳公主的手,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对一旁的谢神策和王解花恍若未见,弄得最先发现李七七的谢神策好不尴尬。
他知道李七七不待见他是因为林雾儿。而林雾儿已经远嫁山东道了。
山东道……是泰安?
谢神策对王解花露出了抱歉的苦笑,王解花淡笑着回应,不以为意。
晋阳公主与李七七约好了正月初二一起打牌,之后便分开,谢神策行一人继续游玩。
“据说五皇子和鲜卑族的那位公主……要订婚了。”
谢神策嗯了一声,说道:“好事多磨。”
“陛下准备派遣使团,正月里就赴鲜卑王庭。”
谢神策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有我吧?”
王解花掩口笑道:“听大嫂说,陛下拟定的使团中本来有你,但是最后被几位大人联名驳回了。”
“估计是怕我生事吧。我在他们眼中就是灾星。”
“大过年的,可不许说这些话。”
“唔……那说些别的。”
众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随意的买买东西,看看杂技,说着些随性想起来的话,就这样迎接正隆九年的到来。
(ps: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