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历来就是客观的,真实的,被用作证明浩如烟海的时间长河中发生的绝大多数事件的真实性。然而很少有人去纠结史书本身的对与错,正确与否。恰如人们在争论香菇猪肉馅的饺子好吃还是荠菜虾仁的好吃时,会下意识的忽略包子本身的味道。
当我们将大晋正隆十一年入秋之后发生的这段时间单独拎出来说时,很多谜团都值得推敲,而仅凭后来人编纂的《晋史》,是很难让一些老学究满意的。
司马氏叛国,便是史书本应大书特书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对其原因,后来的史学界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也曾经有过很多的论证,然而无论哪一种,都很少能跟正规史书搭上边。
因为史书上就一句话,大晋正隆十一年某月日,大柱国大将军司马弼叛国。
――而就是这年月日,也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认为不尽然正确。
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正隆年几十年之后的某位大人物做了一番解释,只是当时的听众只有聊聊几人,而那些人,在当时也不过是中低层的官员,在真正的官场或者士林,都算不得什么有话语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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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北将军郭费的那些话,后来被改名为国安局的缇骑司收录了起来,而后再经过几十年,某一次修史大潮中,被写进了史书,还原了历史的真相。
当然,我们未来的平北将军,此时还是很危险的。
北方军调动异常,作为独守定州,依托太行山执掌方面,坐镇西大门的郭费,不会看不出来。按照常理来说,一些在他辖权之内的任命或者调任,也没有经他的手,于是事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在数年之前的那场晋燕大战中,郭费以残破之势,力扛慕容城黑浮都数月,最终破敌反攻,取得西线的大胜,这一系列的战功,不但让他从北方军功劳薄上脱颖而出,更重要的是,朝廷敕封的三品千牛卫将军的职衔,以及最重要的,被司马弼委以全权重任,司马弼不再节制定州――安国诸军事。郭费瞬间成了北方军最大的新贵,以及大晋国最炙手可热的军界新星。
当然,对于郭费被人来说,新贵新星什么的,其实有点旧了,然而也不能说旧了,至少是比较晚了。
所以郭费很不喜欢一些人背地里将他称为北方军最被重视的核心人物,同时他又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呼声,虽然这种呼声不能将他抬到与步骑军统军大将同等的高度,但碾压一般的猛将良将,是绰绰有余了。
一方面唾弃,一方面珍惜,这种心理固然很矛盾,然而作为好不容易从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人,郭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自己陪得到什么,自己更能够争取到别的什么。
司马弼是他的伯乐,羽花亭就是他的子期,这两个人于他而言,前者如师如父如兄,与后者自从山阳镇归来之后,关系日密,后来协同作战所获颇丰,被北方军内部成为琴瑟之合。
要是说在这之前,这两人对郭费有什么要求或者请求,郭费会很脆的聪明或者答应,但在月前,当消息传到定州的时候,郭费犹豫再三,准备回绝。
是一封调白马精骑入博野的调令。
“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郭费写下回绝信,然后不紧不慢寄往沧州。他知道,这封信上面的内容,绝对与他回绝之后,白马精骑写给司马弼的有所不同,而且沧州大营的那些幕僚们,也不见得会听从他的话,转而建议司马弼更正调令,然而郭费还是要写下来,然后寄出去。
这是原则问题......郭费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郭费寄出这封信之后不久就后悔了。然而彼时驿卒离开已有半日,追之不及,且并不符合郭费定了就不再改的习惯,于是放任而去。
白马精骑最终还是掉到了博野,然后发动民夫修筑城池,运粮,再之后是屯兵,不,不是屯兵,是藏兵。
郭费对此不解,也不是很同意。然而总之最后一切的反对都无效,因为这件事郭费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一月之后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
羽花亭率领三千白马精骑奇袭安国,斩下了安国太守的脑袋,随后一万两千步骑军横逼定州,当郭费反应过来羽花亭不是与他演练的时候,定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身后的晋州,乃至更远的冀州,郭费已经无暇顾及了。
大将军叛国了。
这个念头曾经某一次从郭费的大脑中一闪而逝,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为自己如此猜忌大将军而自责不已,而当司马弼真的叛国,之前一系列不合理调动以及强制性命令、自己的申辩反驳被退回等等一切都解释的清了之后,郭费却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愤怒与悲哀。
西北军大帅谢衣死后,大晋国唯一能够掣肘大将军的人不在了,于是大将军能够做很多事。
例如这次起兵,叛变,或者是造反......罪名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只是作为北方军最耀眼的新星,他被抛弃了,他被排斥在这次叛国之外,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一个注定要被坚决抹去的人。
你们造反为什么不带上我......这种类似于众叛亲离之后的痛苦嘶吼也没出现,郭费不是一个很愿意回头的人,换句话说,是一个能够看清形势并以极快的速度适应它的人。
所以将军府里面的人能够知道自家将军与定州军的高层在做某方面的筹划,一连数天都呆在房间里面,没有出过门。
关于大将军起兵造反的事情,城中其实已经传开了,只是这个时候羽花亭还没有发动第一次进攻,只是在做着开起来并不如何高明的游说,将军心民心――重点是民心,搅乱它,等到城里的人都慌了,开始发生暴,乱自相残杀甚至是弹压不住的时候,羽花亭的第一次进攻,才会姗姗来迟。
攻心为上嘛。
最后一批幕僚与将领退出书房,郭费疲倦的揉了揉额头,新收的第十八房小妾得到他的特许经同意进入书房之后,放下食盒,然后准备离开。
“你觉得我此番还有活路么?”
在十八夫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郭费突然开口,留住了她。
十八夫人转身,走到郭费面前坐下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无论在提督大人还是在我的计划里,都没有司马弼起兵这一项。”
郭费说道:“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有一项就是要逼反司马弼,所以其实无论如何你怎么说,我都会点头,只是不会相信了而已。”
十八夫人微微的笑了,然后很快恢复如常。
熟悉十八性格的郭费也笑了,只不过有些艰难。
“缇骑司布的局,果然很长很远......魏燎十年前落子,之前是谢神策一直在布局,现在是谁?闻崇定局?只怕不是,收拾残局而已......他能不能收拾残局也是未知......”
“将军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十八又笑了,然而这一次有些苦涩。
“我们各自的底细,其实我们自己都清楚,你十一岁潜伏下来,知道四年前谢神策让你出现,我又在三个月前纳了你......你想获取我北方军的情报,没关系,你可以拿,如果不方便,那好,我让你可以进出我的书房......我对你很好,你能明白,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郭费的声音越说越低,十八夫人随着郭费声音的降低,却哭了出来,而且越哭越大。
郭费看着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死死将嘴巴捂住艰难呜咽的十八夫人,说道:“如果守不住了......就逃走,留我郭家一丝血脉......”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不要什么计划,不要什么任务了,我只要你活着......只要我们的孩子将来有一个家......”
十八夫人这边扑倒郭费怀里,放声大哭。郭费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抱紧,然后抬头望着房梁。
不久之后,十八夫人渐渐平静,厢房那边传来呼喝声。郭费的没有皱了皱。
书房的门被一脚踢开,二夫人与几名侍妾气势汹汹。
“老爷,这个贱人......老爷这几天忙于公务,这个贱人就要夺权啊......你看十二,只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挠了脖子......”
“老爷近来辛苦,不得闲管管家里,偏偏这个贱人就要兴风作浪......”
“......想要坐上正室,这辈子都别想......”
“休了她!或者将她赐死......”
十八夫人安静的躺在郭费怀里,笑着说道:“将军你看,她们都讨厌我。”
“啊......这个贱人!老爷近来忙于公务,本就疲惫,你偏要在此时勾引......”
“求老爷下令,将她治罪......”
“绝不姑息纵容!”
郭费看着下面的声讨,然后看看怀中的十八,阴鸷的笑了笑。
“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
“老爷说的是......什么?!怎么、老......”
书房近来了士兵,然后这些人就被拖出去了,为了避免她们在吵嚷,士兵在他们嘴里塞了布团。
“我不喜欢这些人叫嚷,尤其是我想安静一会儿的时候.....以前我管士兵太严苛,所以我要适当放宽一些,然后就觉得可以先从家里做做试试,之后发现并不怎么样,她们......不怎么听话了,还是来硬的好......”
十八夫人嘴角噙着笑,声如蚊蝇。
“箱子......箱子......”
等郭费再看她的时候,已经是满口鲜血的死去了。
缇骑布下的线,如果要擅自脱钩,只有一个方法才能脱身。
那就是去死。
十八夫人明白自己的重要性,所以知道走不了。她这段时间就在后槽牙中藏了一颗毒药,这番听了郭费的话,觉得很欣慰,然后就咬破毒药,自尽了。
临死前说的箱子,是她陪嫁的东西,里面装着这么多年来她作为缇骑的暗桩,收集到的所有情报。
(ps:开始进入多事之秋......在我看来,谢衣死了,内乱是很应该的,水到渠成。其实这个伏线,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了。老尚书死后就在想着怎么写出来,什么时候抛出来,老太傅死后,这一切就变得明朗了。
所以谢衣死了,长城既崩,理所当然的内外交困了。至于郭费与她的十八夫人......简单来说,我很喜欢这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