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策重新睁眼,发现一个老道士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谢神策有些迷茫的说道:“老神仙您是谁?”
老道士讥笑,却不说话。
“老神仙,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道士还是一脸讥讽。
谢神策也不在乎,爬起来帮老道士烤鱼,说道:“老神仙,我怎么就突然到了这里?我记得当时还在风沙坡和同袍相会,怎么就突然到了这里?哦,我的那些兄弟呢?我离开久了他们该着急了......”
老道士,自然就是独孤清了。
“什么时候醒的?”
“啊?老神仙您说什么?”
“装,继续装。”
“老神仙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独孤清一挥拂尘,将谢神策手中烤鱼卷起,再一挥,便将插着烤鱼的木棍钉在了地上。一滴油从鱼鳍上滴落,坠在了火里,发出刺啦的响声。
谢神策看得呆了,然后狠狠的吞口水。
此时正是傍晚,后颈生疼、浑身几近散架的谢神策忘了□↖,身体上的痛,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眼中只有那散发着香气、烤的焦黄的鱼。
“想吃,就乖乖回答老道士,什么时候醒的?”
装疯卖傻被识破,谢神策也就打消了玩失忆让对方放松警惕的念头。这老道士明显是近乎妖怪一般的人物,正是江湖三大忌之一,谢神策摸不清他的性格,落在他手上还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折磨,为了避免极有可能的虐待,于是谢神策只能顺从。
拜托,遇到老道士得授不世神功之类的奇遇,谢神策根本就没有想过。何况他们不是相遇,而是胜利者与俘虏!
“那个......今天上午的时候。”
“具体点!”
“......约莫是巳时。”
“你怎知道是巳时?”
“阳光的强度,温度,以及马儿的体温。”
老道士听罢,似乎很满意,闭眼抚须点头。
谢神策有些莫名其妙,趁着老道士闭眼的时候,伸手就去拿烤鱼,结果在将要触碰到木棍的时候,就被一拂尘抽了回来。
谢神策不断的吹着被抽红的右手,心中大怒,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委屈。他知道老道士留了力,不然这一拂尘就能将自己的手骨都抽碎。
“想吃么?”
谢神策小鸡啄米般点头。
“回答老道士的问题。”
“老神仙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智永大和尚二十年未下琅琊山一步?”
谢神策果断摇头道:“不是。”
“哼哼,老道士就知道,这个虚伪的秃驴根本就是撒谎!”
老道士有些激动。
“当年他说从此不再下山,我便不再入中原。想来当时就被他骗了!如果不是这一次南下,还不知道那老秃驴早就破了誓言,老道士就要在关外待一辈子了!何其奸诈,何其无耻!”
老道士破口大骂,谢神策默然。虽然他知道老道士很能打——能一个照面将他活捉的人,还不够能打?但是没想道老道士是跟老禅师一个时代的老人,不然怎么敢称呼老禅师为“老秃驴”?
然而即便你资格很老,在我的面前说老和尚是秃驴,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也不行!作为他的弟子,我的面子往哪儿放?
“老师下山了,但他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王家大宅。而严格意义上来说,王家大宅是建在琅琊山的,所以也不算是违了誓言。”
老道士眉头一挑。
“实话实说,这件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淮扬道找他老人家对峙!”谢神策竖起三根指头,信誓旦旦。
老道士沉默。
谢神策见老道士不说话,观察着老道士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老师是没有违约的,反而我倒是觉得老神仙您......好像是真的入了中原呢。”
老道士顿时大怒。
“他那没下琅琊山,我这就是入了中原么?铁门关关外道算是中原么?谁能证明这里是中原?这里刻界碑啦?还是你喊一声中原这儿就会答应?”
谢神策满头黑线,顿时觉得这个将自己抓来的老道士一点道骨仙风也无了。
然而谢神策不敢掉以轻心,老道士敢在他面前毫不顾忌的大骂撒泼,是因为他有绝对的实力,能够将谢神策留住。而谢神策这种层次的人,则不能给他半点威胁。
谢神策贼心不死,趁着老道士大骂的时候,将安禄山之爪伸向了烤鱼,很幸运,大约是老道士火气上来了,竟然没能顾上抽谢神策,谢神策顾不得烫,大口吃鱼,手忙脚乱。
老道士停止了喝骂,冷笑着丢过来一个水袋,谢神策拧开盖子便往嘴里倒。
居然是葡萄酒!还是最浓最醇的那种!这个奢侈的老道士......谢神策在心里暗骂,娘希匹,道士不也有清规戒律么?这老家伙全破了。
“过瘾么?”
“过瘾!”谢神策畅快至极,就连嘴上被烫起了泡也不在乎。
“我下了三日断肠散。”
“额......呕!”
谢神策趴在地上用手抠,想要吐出来。
“哈哈哈哈哈.......”老道士见状大笑。
“跟谢衣当年一个样子。”
谢神策这才知道老道士是逗他玩的。
“不带这样的,我敬你是前辈、呕......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既然老道士提到了老禅师,又提到了谢衣,还有心情逗他,谢神策心知此次自己的小命应该能保住了。
如此,谢神策便用珍贵到在晋都一两酒一两金的极品葡萄酒漱口,继续吃鱼。只是嘴上的泡起来了,此时感觉到疼了,再不能像刚才那般放开大吃。
老道士冷笑,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有些小聪明,但终究是比不了我的徒儿......”
谢神策耳尖,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阵鄙视。我这么牛的人人才,怎么可能比不过你的徒儿,老实说,难道你不是见我骨骼清奇才要将我拐跑想偷偷收我为徒的么?
然而下一刻,谢神策的脸就僵住了。
他的徒儿,他的徒儿......脑海中便又出现了宇文邕在马车胖俯首帖耳的样子,好像是明白什么了。
宇文邕是他的徒弟!
娘的!老子撞大运了!早知道他有个这么牛叉的师傅,小爷我吃饱了撑的玩刺杀!可不是,把自己陷进来了!
谢神策后悔不迭。
老道士将谢神策的表情看在眼里,再次冷笑。
“小聪明,反应也是快,单论能在马背上装死数个时辰而言,心性倒也坚韧,只是终究还是太嫩,于我徒儿......构不成威胁。”
谢神策大怒。
你不就是能打么?不就是现在能够随便捏我么?有什么好得意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心里这么想,谢神策怎么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等着晚间老道士睡觉的时候,能够一石头撂倒他,然后溜之大吉。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黑水郡还是关外哪里,谢神策却也不在乎,总之,先逃了再讲。
然而老道士并没有如他所愿。
谢神策在吃完东西被逼着撒了尿,就被重新捆了起来。
“老神仙,您轻一点儿,血液不流通我双手会残废的......喂喂,胯下没必要吧......”
谢神策被困住了手脚,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然后被老道士盖上了一件长袍。
“喂喂,老神仙,半夜记得给我挪挪,不然只有一边烤火,另一边一样会冻坏的......老神仙,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睡着了?”
谢神策叽叽歪歪,闭目打坐的老道士起身,手指在谢神策颈脖间迅速点了两下,谢神策便嘴歪眼斜痛苦的不能自已,嘴里“嗬嗬”作响,全身颤抖。
良久之后,老道士解了他的穴道。谢神策安安静静的入睡,小心的控制着呼吸,唯恐睡着了打呼噜吵到老道士。
之所以干脆的睡觉,是因为半夜割断绳子逃跑什么的纯粹是妄想。汉刀、狗腿、寒犽匕首,此刻都在马背上,他身上被说刀子了,就是连块铁片都没有。更何况老道士绑的够结实。
第二天,谢神策被老道士挟持着继续赶路。
“老神仙......老道士,我们这是往哪儿走?”
“你说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会憋死的。”
“老神仙,您尊姓大名啊?您要真是跟我老师一个时代的人物,我应该听他说起过的。”
“您和我老师是什么关系?难道说是仇家?不像啊,看您对他怨念那么大,难不成您当年是输给了我老师,被他赶出了中原?”
“啪!”谢神策脸上出现一道红印。
谢神策干净利落的闭嘴。
往北走了一整天,谢神策估计有七十里。晚上吃东西的时候,谢神策揉着酸痛的双腿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他们是有马,但只有一匹,既然他已经醒了,老道士会让他骑?于是谢神策是走了一整天,脚底板都肿了。
“再往北走二十里,就是边关,花半个月的时间往东,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往北,就能到达宇文部王帐。”
谢神策闻言一惊。他知道自己被劫持,如果不死,一定会被宇文部的人当做人质,只是没想到自己离边关居然这么近了。
自己被劫走,贺若缺必然会救援,然而一旦出了边关,进入了鲜卑人的地盘,贺若缺就算是说动姜起动用大军进行搜索也无济于事。就算是贺楼部帮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此间距离出关,只有一晚上一上午的时间了。
还能来得及么?
一念及此,谢神策不禁咒骂,前天晚上难不成是跑了一整夜?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十里!难怪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摇摇头,谢神策继续揉腿,然后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现在最可能是在哪里。
以风沙坡为圆心,半径两百二十里左右,距离贺楼部与西北边界二十里的地方,应该......黑水郡的西北,此处应该是倒马关的地界了。不出意外的话,除去倒马关外如杂草一般的戍堡、小型军镇以及屯兵所,方圆五十里最大的一座关隘应该就是倒马关了。
两天两夜,自己居然离铁门关三百里远了。
谢神策心中焦急,万一贺若缺不能及时找到自己,一旦避过黑水郡边界上的零散游骑兵,进入了茫茫草原,谢神策便再难逃脱,便极有可能真的成为宇文部的人质。
成为人质,这还算不上最坏的结果!
因为人质,要让自己人看到了才叫人质!万一姜起或者是那些跟自己有仇的西北军大佬,死活不承认自己被绑架了这件丢脸的事,谢神策很可能连一个有价值的人质都当不成。
倒不是说会被宇文部当做没有价值的杂草直接处理掉,恐怕自己的日子真的生不如死了。
历来人质就已经很惨了,不被承认,只能当做私下里平衡制约的筹码,就更加没有人权了。既然是筹码,那就不是人!
不需要举例印证,谢神策心凉如水。
他自然不想被当做毫无尊严的人质囚禁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于是他想反抗。
晚上照例被老道士捆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照顾到谢神策的身体,老道士捆绑的并不像昨晚那么用力。
半夜,谢神策废了极大的力气挣脱绳索,然后提心吊胆的安抚那匹马儿,解下了狗腿,慢慢退远了,直到看不见老道士的身影,才撒开脚丫子狂奔。
至于谢神策为什么不选择骑马,是因为他见过大师兄奔跑。
那一次谢神策骑马追一只兔子,大师兄从他身边掠过,一手抄起那只兔子,翻身在马头上一点,稳稳落在远处,将那只坏了崽的兔子放走。
大师兄爆发出的速度能够媲美战马,而他又是老禅师的弟子,得了老禅师的真传,那么作为可能跟老禅师一个级别的恐怖大能,老道士当不会差。
所以如果骑马逃跑,谢神策觉得老道士应该能在战马加速到顶点跑远之前,将自己再度擒住。
只是说话就会被他被抽嘴巴,谢神策不知道自己私自逃跑被抓了之后,会遭到怎样的虐待。
一口气向西南跑了二十里,谢神策在体力透支之前找到一条小溪,极为克制的喝了少量的水,准备休息一会儿,恢复了部分体力继续逃亡。
一面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谢神策一面将衣服撕下一角,裹住双脚,再将鞋穿好。
“毫无人性的老东西,不知道爱幼,自己骑马却要小爷走路,娘希匹走路就走路,你个老东西高兴不高兴了还要跑上一段,老子被你拴了绳子还得跟着你跑!老东西可把小爷我累坏了......”
“你说你这种老怪物,不乖乖的躲在深山老林里面修道,跑出来掺和咱正经人的事情干什么?一入红尘,想要成仙得道就难了,你也不怕白白修炼几十年,最后不能驾鹤飞升只落得一地骷髅么?”
“你看看老和尚,他就比你聪明,在琅琊山修佛多好,好歹外界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禅师的名号,就是大晋国的皇帝都尊敬他。看看你,跟他一比你完全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邋遢老头子嘛!”
“我不知道你跟老禅师之间有什么恩怨,最终要劫持我考验我,跟你的徒弟宇文邕比较,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你跟我大伯之间有什么,但我不是傻子,能够猜出来一点。大伯一次喝多了,说起他当年纵横草原一败难求,就提到了有一个绝世猛人,将他活捉却最终被他耍了,被一群狼围攻,生死不知......我猜那个被我大伯当傻子耍的傻子就是你吧。哦吼吼吼......想起这个我心里突然畅快多了。”
“等等!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故意折辱我的?”
“哎呦老东西,我的腿哦......你最好别落在小爷我手里,要不然我.......”谢神策痛骂,然后龇牙咧嘴。
“要不然你怎么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谢神策靠着的大树后面响起。
“我嫩死丫.......啊!!!”
谢神策浑身汗毛倒竖,声音还未落完便猛然跳起,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同时左手尽全力往后扔出狗腿。
然而他没能逃走,狗腿也落了空。
老道士也根本不可能再让他逃走。
“小子,骂的舒服么,荡气回肠啊!”
谢神策嘴歪眼斜,口水鼻涕眼泪一马虎,说不出话来。
“不是要嫩......死老道士我么?来来来,老道士就站在这里,你砍我三百刀。”
老道士将谢神策的狗腿捡了回来,扔在了他的面前。然而此时谢神策说话都困难,又怎么可能拿刀砍他?就算能,谢神策也不相信老东西会让他砍。
“哼哼,谢衣真是跟你们那样说的?好个奸诈之徒,厚颜无耻之人,老道士当年以为他天真质朴,在误入了狼群领地之后不忍他就此死去,才出手救他。却不想在他心里,老道士居然是一个......现在想来,当初莫名其妙招来狼群,也是他有意为之了,混账东西!老夫早晚有一天会好好教训他!”
谢神策痛不欲生,哪管的了那些陈年往事。
当年独孤清偶然将落单的谢衣抓住,却被谢衣的大智若愚骗了过去,误以为谢衣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穷苦兵娃子,看到谢衣被狼群包围却犹自喊着让他先走,甚是感动,于是出手相救,谢衣遁走。老道士艰难出逃,却理所当然的丢了谢衣。最后还在某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土包,竖了块木头,上面用血写着“无名恩人”四个字,当初还觉得谢衣十分义气,却不想一切都是谢衣的设计。恐怕就连立碑都是谢衣的障眼法,怕他再找自己麻烦而已。
老道士当然怒极,而谢神策是谢神策的亲侄子,便毫不意外的代替谢衣承受了怒火。
等老道士解开谢神策的穴道,谢神策感觉整张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第二天,老道士舍了战马与谢神策在中午时分徒步进入倒马关。
于此时间,一支鲜卑人的商队,从另一个城门进城。商队首领是一名女子,随身携带一张银白面具。
(ps:西皮,谁能告诉我于、大海怎么也是围巾了!难不成是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