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达山抬起头,隐约的看到了张说的身影,点了点头,然后晕死过去。
张说随即对一名王帐狼骑的将领说道:“你们可愿相信在下?”
那名王帐狼骑的将领看了看晕死过去的占达山,又看看张说,最终艰难的点了头。
相不相信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自己这四百疲敝之卒,根本不可能是一千大白鱼骑兵的对手。无论自己是要逃还是全力一战,都不现实。
这名秦人在罗织湖畔的时候与占布什尔族关系极好,与小王子也说的上话,貌似也还融洽,但是王帐狼骑的将领并不觉得大白鱼骑兵在这个时候出现,就一定是安了什么好心的。
难道是为了亲善友好?
他不是笨蛋,跟在粘罕勃律身边十余年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阴谋与阳谋,自己族内大乱,本应在罗织湖畔的秦国使者,此时却带着秦国最精锐的骑兵出现在祁连山口......天下哪有这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要说秦人跟这场内乱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否则秦人的“援手”怎么可能伸的这么及时?
如果有可能,这名王帐狼骑的将领宁愿此时面对的是鲜卑王庭的骑兵。
但是现在......别无选择。
好在小王子在晕死过去之前点了头。这倒是让他多了几分说服自己的理由。
于是,张说从腰间解下了一枚令牌,递到那名将领手中,然后说道:“持我的信物往东南方去,三百里外的海盐关,会给你们安排休整。至于后面的追兵,交给大白鱼骑兵吧。”
那名将领接过信物,看着张说的眼睛,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为什么、帮助,我们?”
张说想了想,说道:“因为你们,有用。”
那名将领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张说微微一笑,提起缰绳,侧身让道,然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说身后的一千大白鱼骑兵随即如波浪般分开,让出了一条大道。于是四百余王帐狼骑护着晕死过去的占达山与已经冷却的扎罕什的尸体,朝着东南方而去。
一名大白鱼骑兵的校尉上前问道:“少府大人,此举不在司农大人的策划之中,是不是......”
“无妨的。原本的计划是占布什尔部全部死绝,但是如今既然没有,而且还有这么一支力量逃了出来,那么不妨利用一下。”
“末将倒不担心养虎为患,只要进了我大秦的国境,是杀是留全在我大秦一念之间。末将担忧的是......会不会引起奚人的反应?”
张说微微笑了笑,说道:“奚人嘛,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的野狼了,如今只是一帮......忙着争骨头的狗。从狼到狗容易,从狗到狼就不是一般的难了。再说了,如今我们是主人,哪有主人担心自家的狗叫不叫的?”
那名大白鱼骑兵校尉想了想,然后说道:“少府大人高见,深谋远虑末将敬佩之至。”
......
“哗!”
一盆冷水倒在了一名身材及其魁梧的络腮胡子大汉头上。水是罗织湖里的冷水,大汉很快便悠悠的醒来了。
这大汉身上的铠甲已经被扒下来了,贴身的衬衣已经满是暗红,不复原来的颜色了。从破烂的开口处还能隐约的看见皮肉翻卷过后的颜色。
大汉正是粘罕勃律。
他被生擒了。
一名身穿长袍带着兜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说话。
待得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度,勉强能视物的时候,大汉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原来是你,难怪了......你们汉人有句话说的真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惜我现在才明白。”
“不,我没有反叛,只是你被打败了。”
粘罕勃律听着他的话,突然陷入了癫狂,双手扯着锁链疯狂摆动,像是要挣脱束缚,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会是你啊!”
中年男子淡淡的说道:“你说为什么?因为,一开始你就错了。你就不该救我。更不应该让我入赘到古依达尔部......”
粘罕勃律冷静了下来,粗重的喘息,犹如拉风箱一般。因为剧烈的挣扎身上再次流出了血水。
“我救了你的命,还给了你一个家,我让你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辅,我对你绝对信任,要是你愿意,你的女儿将会是我继承人的妻子,你古依达尔部将会是王族之下最高贵的部落......你有什么理由背叛我,你......又抱有什么目的?”
中年人取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汉人的面孔,正是娄靖涵。
“因为......我要做我自己。”
娄靖涵在审讯椅子上坐下,然后低下眼帘数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听我说说。”
“我是晋人,但是因为家族犯了事,流亡到秦国,后来得罪了秦国权贵被追杀,大哥护着我来到了你们奚人的部落,但是他死了。后来我成为了你的好友,当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占布什尔部的王子。我成为了古依达尔部的赘婿,最终失去了一切。”
“很简单是不是?但是你知道的,我在晋国,失去了晋人的身份,投靠秦国又为秦国所不容,辗转奚人部族,最终却是成了赘婿......哈哈,最后我是赘婿!我不是晋人,不是秦人,甚至不是奚人,我的后代不姓楼,我这一脉,绝了。血脉断绝......你是奚人,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的。”
“我接受的是最为崇高的儒家教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也是当年家族蒙难时拼命也要将我和大哥送走的原因。后来大哥死了,没有留下后代,我有了后代,却是他姓......楼家的宗族谱,已经断了。”
“我不要做一个没有愧对祖宗的人,我不要再死后蒙面下地狱,所以我要做回我自己,我是汉人,我姓楼,我不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所以我要站出来,站到阳光下。”
娄靖涵陷入了沉默,粘罕勃律艰难的笑了出来。
“就应为这个原因?那你可知道,只要你愿意,你想让你的孩子姓什么都可以,你就是讲古依达尔部变成楼部都可以,我从来都不会反对......我数次劝你娶妾,不就是这个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骄傲么?你以为我一直站在前面你在后面是在提防打压你么?”
“不是的,只是因为,你能让我成为奚人的大首领,能让奚人慢慢摆脱困境强大,我就要保护你啊。所以我宁肯自己站出来,接受一切压力,也要让你能从容的布置一切,我绝对信任你......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我的信任,所以你在我眼皮子地下做了这么多事,我都没有发现。”
娄靖涵说道:“汉人的想法,你不会明白。你自以为明白,却还是不明白。我是汉人,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是我这一脉唯一的幸存者,我不会让我的名字,成为奚人的一份子。”
“那你没有机会了。你已经在我奚人部族二十年了。你不可能再回去了......”粘罕勃律看着这位二十年来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摇了摇头。
娄靖涵无所谓的说道:“不在乎能不能至,只在乎有没有心。我不行,我儿子可以。我儿子还有儿子。”
粘罕勃律不再说话。
“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娄靖涵盯着他说道。
没有得到回话,娄靖涵说道:“虽然你不想听,但作为胜利者,我还是要说说,否则就没有作为胜利者的喜悦心情了。”
“其实很多部落都对你不满意了。主要是你的独断专行损害了很多人的利益,而最近几年你在对外的战争中总是不求胜利,也让他们觉得很憋屈。所以也就产生了类似于民族自豪感之类的东西,他们认为是你让奚人伟大的历史蒙羞了。这当然是我的策略了。民族自豪感,荣誉感之类的东西,都是借口,我以此为由挑动他们造反,替他们很好的掩饰了丑恶的嘴脸,让他们觉得除掉你是义不容辞的......”
“让奚人壮大,必然不能够战必求胜,因为那会让奚人本就不多的战士大量减少,而且一旦每次都打赢的话,就会引来秦国与鲜卑人的格外重视,到时候他们大举进攻的话,奚人是赢不了的。所以我让你求利益而不是求胜。所幸你很聪明,听取了,然后你就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接着,我暗中联合了他们,对不愿意合作的,接你的手杀之,比如梅里部。愿意合作的,就暗中潜伏起来。”
“之后你越来越享受于获得的利益,而忽略了二十二部的感受,最终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就差动手的时机......而秦人的到来则让我看到了机会,于是很自然的,我与秦人接触,最终商定了一切细节。打败你过后,我们自然会争权,秦人会扶持我,帮助我拿到我想要的。他们隔岸观火,得到了修养,还削弱了我们奚人的实力。皆大欢喜。”
“说到秦人,你或许忽略了一些事情。张说这个人很厉害。其实在达幕遮大会的时候,你是有所警觉的,但是都被他化解了――但这只是表象而已。实际上,那些骚乱就是张说故意留给你让你警觉的,然后他适时候的出现,更能打消你的疑心。”
“是不是觉得多此一举?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是不是?所以你才会放松,才会失去警惕。不得不说,张说这个人对于情绪的把握真是厉害。”
粘罕勃律抬起头,说道:“你们的谋划很周密......”
娄靖涵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ps:晚上还有一章!大概会早一点。奚人的故事这一阶段差不多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