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早晨,山贼大营中响起了喊杀声。
严杰崆发动了剪除赵长灞送鹿寨一系头领的行动,桓石阵斩了潘蔚,方农时、文山、韩到临三人合力,活捉了赵长灞。
这样的行动不止在送鹿寨的营地进行,其他与送鹿寨交好的山寨营地也在上演。
由于严杰崆等人准备周全,发动时机又突然且巧妙,打了赵长灞一个措手不及,最终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事件就平息了。
赵长灞被带到了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与他一道被制服的,还有十余名头领,有些人已经身受重伤,未死而将死,更多的人,则是被割去了舌头。
赵长灞的嘴被堵住了,手脚捆的结实,丝毫不得动弹。
严杰崆走上临时垒砌的高台,大声说道:“昨晚,某说过,要给众位兄弟一个交代,今天,某就给众兄弟一个交代!”
“奸细,叛徒,给缇骑通风报信的人,杀害自家兄弟投诚的人,就是他!赵长灞!”
台下围观的诸多头领顿时哗然,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清早的打斗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作为山寨头领,敏锐的直觉与对形势的判断,都让一些没有接到消息的人察觉到了什么,这些人很明智的蛰伏了下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不开眼的,听到动静之后召集人手添乱的。对于这种人,若是向着严杰崆一边的,自然是张开双臂欢迎,若是站在赵长灞一边的,自然是直接灭杀。
所以站在这里的人有近一半是参与了行动的。剩下的一半,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能猜出来,严杰崆所说的交代,到底是什么含义。更何况,赵长灞等人被绑缚着押在场间,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只是猜出来与亲耳听到证实相比,造成的感觉到底不一样。
严杰崆大声说道:“诸位兄弟可能想问,为什么会是他!对,某也想问,为什么会是他,做出了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
“我山寨可曾亏待他?”
韩到临大声应和道:“不曾!”
“我山寨可曾不敬他?”
“不曾!”回答的人多了起来。
“那为何赵长灞要背叛我等?”
“审他!”
“对,审他!要他说个明白!”
“让众兄弟都看看他的真面目!”
“为死去的兄弟讨回一个公道!”
“让他招出所有的同伙!还我山寨清净!”
“......”
众头领纷纷怒斥赵长灞,若不是严杰崆遣亲兵阻拦,众人就要上前将赵长灞活活撕了。
无论是山贼还是马匪还是官府还是正常人,叛徒,永远都是最为可耻的,最能激起人们愤怒的一种人。严杰崆突然发难,先入为主,将人们的第一思维引到“赵长灞是叛徒”上,趁机造势,短短的时间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赵长灞在两面彪形大汉的压制下奋力的挣扎着,凶光毕露。只是这个时候,他的愤怒,在众人眼里更像是图穷匕见的恐惧与慌乱。
韩到临走上前,将赵长灞口中的布团扯下,赵长灞嘴巴刚一解开,便破口大骂。
“严杰崆!卑鄙小人!老子不是叛徒!你才是叛徒!你含血喷人,敢诬陷老子,老子杀你全家......”
“啪!”横牛上前,一脚将跪着大骂的赵长灞踢翻在地。
“狗(和谐圣光)娘养的杂碎!俺公明哥哥会是叛徒?你才是叛徒!死到临头了还想乱咬人!看爷爷不宰了你!”
“慢着横牛!”严杰崆大喝一声,制止了横牛,环视一周,不理会倒在地上依然骂声不绝的赵长灞,双手虚按,清声说道:“赵长灞乃是缇骑的内应,确凿无疑!他与缇骑联络的线人以及书信,其实早在四天前就被我截下了,只是那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赵长灞――我太行山山寨第三把交椅的结义兄弟,竟然会是奸细!”
“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印证事实,我选择了隐忍不发,本指望他回头是岸,某倒愿意为了山寨大计替他隐瞒过错。但不想,他赵长灞非但不收手麻烦而变本加厉!致使我山寨折损上万兄弟!就在昨晚,还对我山寨兄弟多有挑拨!某不能忍!于是今日,将他拿下,交由众兄弟处置!”
严杰崆说完,将佩刀拔出,插在地上,大吼道:“今日,我山寨誓杀叛徒!”
“誓杀叛徒!”
“杀了他!”
“千刀万剐!”
“......”
“哈哈哈哈......”赵长灞挣扎着跪坐在地,看着周围恨不能食他肉喝他血的兄弟,笑道:“严杰崆,你口口声声说老子是叛徒,你有证据,那你拿出来啊!让众兄弟看看那到底是老子写的,还是你自己伪造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诬陷我,无非是我之前与你意见不合罢了!你为了巩固权势,排除异己,将我等后来归附的逐一清除!用我们的血,染红你的帽冠!老子叛徒......你怎么证明老子是叛徒!”
严杰崆淡淡笑道:“证据?好,我给你证据!”
接过身后亲兵递过来的一沓书信,严杰崆将其扔到赵长灞面前,喝道:“这便是你与贼人私通的证据!”
文山、韩到临等人也喝道:“看你还有何话说!证据确凿,你还能抵赖吗?”
“让人对照字迹,一认可知!”
赵长灞悲愤一笑,说道:“呵呵呵呵,谁不知道小吴起文山精于书道,临摹仿写几可乱真?你要致我于死地,自然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哼哼,赵长灞,你休要狡辩!口口声声说公明哥哥陷害你,你又有何证据?公明哥哥为山寨殚精竭虑,将一盘散沙的太行山变成如今部属数万的一方豪强,带领我太行山兄弟走向顶峰,乃是天大的功劳!公明哥哥志在天下,会为了你眼中的那些蝇营狗苟对自家兄弟下手?”
“赵长灞是叛徒无疑!在当初听到缇骑到晋城的时候,我大军未动,他便鼓动一些人说朝廷势大,不可轻起战端,激我等出兵,想必从那时起他就在给我们下套子了!”
“对对!之后他假装攻城,想必攻城也是做做样子,你的线人应该就是在那几天将我山寨的一举一动传到缇骑手中的吧!那些缇骑的杀手,也应该就是裹挟在你的残部之中混进来的!”
“原来早由于预谋!众兄弟!这等不忠不仁不义不孝之徒,我等必杀之!”
“你早就嫉妒公明哥哥的位置,想取而代之,而你自身无才无德无能,自知永远不可能成事!所以你只有投靠朝廷,做缇骑的走狗,将我们都带入绝境,作为你进阶的投名状!”
“汝这等卑鄙小人,无耻叛徒!枉我以前与你称兄道弟!”
“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
赵长灞无力的笑着,他看着周围的人,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了。
周围的人,原先也有与自己交好的,也有受过自己恩惠的,但在此时,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自然不是叛徒,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算计所有人。计算所有人的,只有严杰崆。
他虽然为人残忍嗜杀,但绝对不是一般莽夫,对于局势还是颇有见地的。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想到严杰崆会如此大胆的对自己人下手。
太行山山贼历来都是晋国的大患,但也一直没有引起晋帝的足够重视。即便是邯郸惨案之后,太行山山贼的影响也抵不过山东马匪。
这与太行山的地域以及势力分散有关。
分散,就不能成大事,所以晋国朝廷可以坐视不理。然而一旦太行山山贼统一了,必然会面临被朝廷清剿的结局――统一的山贼要比分裂的内耗不休的山贼远远要有威胁,朝廷更愿意看到一个只会窝里斗而不会给大晋添麻烦的太行山山贼,而不是一个具有完整体系,上下一心的山贼。
这一点,山东马匪做的就比严杰崆要好。
这是在缇骑放出消息之后,他悟出的道理。所以他才竭力阻止攻打晋城,不要挑战晋国朝廷的底线。但那时......已经迟了。
严杰崆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会把所有人都毁灭掉。
在所有人都被毁灭之前,他赵长灞,不过是死的比较清醒的一个。
赵长灞放弃了抵抗。
那几个触柱而死的人说的不错,他们先去了。
他们去了,然后就是我们。
我们去了,最后自然是你们。
脑袋被踏进土里,赵长灞不在反抗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数名赤膊大汉将赵长灞扒光,然后用烈酒洗净了身体,罩上了渔网。
渔网的网眼在赵长灞肌肉盘虬的身体上,勒出一块块鼓起的四边形肌肉。
凌迟。
赵长灞双眼无神,没有恐惧颤栗,也没有视死如归。
“......败露了,这是绝望了......”
“早料到有今天当初......”
“......拿他的心头血祭奠死去的兄弟!”
“心头血蘸馒头包治百病......”
......
在十月十四日这天早晨,疲惫的谢神策被杨总司叫醒了。
“提督大人,山贼有人投降了!”
“哦......什么?山贼投降了?”谢神策吃了一惊。
杨总司说道:“不是山贼投降,提督大人,是山贼中有人投降了。”
“哦......”谢神策揉了揉脑袋,说道:“有几个人投降?可有投名状?按我们给出的条件,要出多少银子?”
杨总司看着还有点不是很清醒的谢神策,连忙向外招了招手,立即有四名婢女上来为谢神策伺候谢神策穿衣洗漱。
在谢神策穿衣的时候,杨总司说道:“回提督大人,没有投名状。”
“没有投名状?那算什么投降?都杀了。”
杨总司连忙解释道:“是没有投名状,但是那人带了整一千人投诚!”
“一千人?是谁?”
“尹中和。”
谢神策愣了一下。
尹中和?谢神策想了想,然后说道:“原来是他啊,他们现在何处?”
杨总司说道:“都被缴了刀枪,除了衣衫,安排在大校场。为防有诈,黑甲卫亲自看管。”
谢神策洗漱完毕,吃了两碗婢女端上来的碎米粥,就着咸菜又啃了两个馒头,便与杨总司去了大校场。
来到大校场上,之见千余人都被安置在大校场,只穿了犊鼻裤,连鞋袜也没有,四周是大盾长枪的士兵以及弓箭手。
米鱼为谢神策指了指盘膝跪坐在最前面的一名中年人,说道:“提督大人,那就是尹中和。”
白面微须,身材颀长,若不是赤裸上身上的血迹与伤痕,尹中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
谢神策上前,问道:“你就是尹中和?”
尹中和起身,看到了谢神策身上不同于一般缇骑鸳鸯服的黑色提督服,便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十有八(和谐圣光)九就是缇骑司提督谢神策了。
谦卑的低下头,尹中和弯腰答道:“回提督大人,小人就是尹中和,今带领一千亲信向提督大人投诚。”
谢神策笑道:“这一千人都是你送给我的投名状?你带活人过来,真不如直接带脑袋。活人本提督还要管口粮,如今我们自己都不够吃了,哪有粮食给你们吃?你这么做,真让本提督怀疑你投降的诚意哦,是来诈降的,还是要来拖垮我们的?”
尹中和低声说道:“都不是,小人是真心归降,绝无二心的。”
“你怎么证明?”
“小人身上的伤就是证明!”
谢神策饶有兴趣的看着尹中和身上的伤说道:“说说?”
尹中和心下送了一口气说道:“近日来,在提督大人的......妙计之下,我山、山贼死伤惨重,军心动荡,内部出现了矛盾。严杰崆为了破大人的离间计,转而对反对继续作战的兄弟们下手。就在今天清晨,严杰崆借口赵长灞乃是提督大人的奸细发动了清洗,数十名兄弟被杀。小人心中不忿,就多说了两句,结果被严杰崆猜忌,说小人也可能早早就被策反了。因为提督大人最先下手的对象......就是拿小人的手下做的幌子。严杰崆疑心极重,气量狭小,只因为意见不合便杀了赵长灞等人,小人自忖被他怀疑,迟早也难逃他毒手,所以便带了本部亲信,借口出了大营,投奔提督大人来了。”
“你是军帅尹中和,借口出大营,怎么会受伤?他们对你动手了?”
尹中和叹了口气说道:“提督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原来严杰崆早已对我起了疑心,在外围布置了三百骑兵,为的就是防止小人逃脱,小人便是在突围的时候受的伤......可恨小人对他忠心耿耿,他竟然早就不拿我兄弟了,要不是小人走的早,恐怕就步了赵长灞的后尘!我这出生入死的上千兄弟,也必将遭受毒手!”
谢神策看着尹中和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真心投诚了?”
“真心诚意,上天可鉴,只要大人善待小人的这些兄弟,尹中和愿为提督大人手下一小卒,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既然如此,你的这些兄弟我会好好照顾,你现在自刎吧!”
“小人谢......提督大人、我、小人......自刎?”
谢神策奇怪的看了尹中和一眼说道:“是啊,你不是说但有所命万死不辞么?本提督不要你死一万次,只要一次,算是赢得信任的表示,如何?”
谢神策说完,杨总司将一柄直刀扔到了尹中和面前。
尹中和双眼圆睁,艰难的捡起了直刀,拔出刀刃,双手颤抖的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真的要死么......
“提督大人果真信守承诺,对我这些兄弟既往不咎?”
“本提督一言,驷马难追!”
“提督大人......小人死后能否得一口薄木棺材安葬?”
“这点钱本提督还是有的,放心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我信提督大人。”
尹中和转过头,对着一千名山贼说道:“兄弟们!我去之后,你们要听从提督大人命令,在提督大人的带领下,为冤死的兄弟们,报仇!”
尹中和说完,山贼均眼含热泪,大声哭喊。
“尹帅,不可啊......”
“尹帅兄弟们不能没有你啊!”
“若是要死,我等愿与尹帅同死!”
“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但求共死!”
“......”
“住口!”尹中和大吼道:“死即死尔,某能在死之前得见青天,值了!莫要为我哭泣!”
说罢,尹中和猛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直刀在脖子上猛地一带......
“当啷”一声,直刀掉在了地上,尹中和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谢神策。
“提督大人......这是......”
“我相信肯为兄弟去死的人,既然你能为了他们去死,那么本提督给了他们活路,你也能为本提督去死。你赢得本提督的信任了。”
谢神策转身离开。
尹中和双眼无神,冷汗从他的额头落下,滴在脚背上,一阵清凉。
“你的命是本提督的了。”
尹中和耳边传来了谢神策渐行渐远的声音。
“小人谢提督大人不杀之恩!愿为提督大人披肝沥胆,效犬马之劳!”
尹中和五体投地,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上,几乎是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杨总司等谢神策走远了,拉起尹中和,微笑着说道:“尹帅请起,请起,既然如此,今后尹帅就是我缇骑的人了,你我同僚之间,还要多亲近亲近才是啊......”
尹中和闻言大惊,说道:“小人如今已经抛去了往日身份,直呼名字便好,总司大人万万不能再以江湖匪号称呼啦。而且......听总司大人的意思,提督大人是要将小人纳入缇骑司麾下?小人能力微薄见识鄙陋,恐怕......”
杨总司微微一笑,神秘的说道:“尹兄弟无须担心,一切皆有提督大人做主。”
尹中和大喜,连忙称谢。
在杨总司吩咐缇骑将尹中和等人带到别处安置的时候,尹中和表面一派欢喜,内心却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
好像一切与他、与严杰崆计划的并不是完全一样......
(ps:今天抽空看了下《万物理论》,感觉很不错,推荐一下,史蒂芬霍金,很感人。今天就一章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