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神策的猜想中,府兵中的聪明人,利用马匪消息不通的劣势,散播一些霸王花被重点打击信息,用以麻痹大意。随后在稍稍几次试探之后,便将官兵换成府兵的精锐,随后配合里面的人,内外开花,最后拿下十八盘。
事实与谢神策想的并无差距。
十八盘只是冯玉馗的大营,至于其他山头,也有不少人。两三千人的大匪帮,一个十八盘只驻扎了不到一半的人,剩下的粮仓、马场、以及更复杂的构成,都在别处。
官府既然已经动手,而且已经拿下了十八盘,那么其余的山头,想必也不可能幸免。
雷厉风行,一锅端,这便是缇骑与官府合作之后,产生的强大的化学反应。
归根结底,缇骑是一支特务机构,大规模的准军事行动,仍然不是他们的强项。但只要官府配合,给予缇骑绝对的掌控权,就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这在之前谢神策任缇骑司提督时期,缇骑所向披靡的各个事件中,早已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此时的谢神策在泥泞之中艰难跋涉,被缇骑与府兵打的崩溃的冯玉馗也不好过。数↖,千人的大匪帮,只在一夜之间就被打散,任谁也会戚戚然。
此时他身边还剩下的,还有十几人,俱是身份不低武艺不俗的心腹,其中的撼岳枪林放,大魔头鲁道等,上山前都是名震一方的豪杰。
只是此时,豪杰之气不存,众人唯有仓皇逃命。在没有拿到他们的尸体或者人头之前,身后的那些人,是不会放弃追杀的。
“实在不行......大哥,去狗道士那里吧......”
“不去!去了是羊入虎口!”
“说什么.......谁是羊谁是虎......”
“不去那儿去哪儿?当初他詹阳子被曹八岐阴了,是我们救......”
“呸!那是救么?那是施舍,狗道士恨着呢,就等我们倒霉,此番什么都没了......”
“大不了重头再来!兄弟们怕过谁?!”
“对!大不了再来......”
“大哥说句话,兄弟们都指着你......”
往日有着美髯公之称的混元金鼎,此时一副引以为傲的长须已经被烧去大半,焦黄糊臭的胡子被雨水泥水打湿,胡乱的贴在脸上、下巴上,他回头看了看站在雨中争吵的兄弟,想了很久,说道:“不去......”
“大哥!”
“我们没路走了啊!”
“还能去哪儿?”
“大哥的心情兄弟们理解可是......”
“去西风领......”
“大哥说......嗯?”
“......什么?”
“西风领?大哥!兄弟们怎么能去西风领?”
“宁愿去百丈崖,霸王花不是好东西......”
“那女人会杀光我们的!”
冯玉馗扫视了一眼,然后说道:“不会。”
“恩主还在,她不会肆无忌惮。”
看着手下人的错愕,惊慌,以及隐约浮现在心底的恐惧,冯玉馗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一次败仗,便让这些人丧失了锐气。
以前听到西风领霸王花,谁不是摩拳擦掌?然而到了现在,在官兵手上吃了大败,就闻花变色。冯玉馗心中腾起一股无力感。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撼岳枪、大魔头少数几个随他上过战场的人,眼中还是煞气十足。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几个也一直是大脑兼中坚。冯玉馗能活着走到这里,大半还是他们的功劳。
只是有些气,松了一口,就没办法续上,哪怕少数人的还在。
官兵来的太突然,之前的骄兵之计用的太顺,寨子里的内应隐藏的太深,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得到有所警觉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巨大的动乱,无数的箭矢,刀剑,盾牌,长枪......朝着他砸了过来,他手中的巨剑早就因为劈砍过多折断了。身上也有伤,杀了十几人还是几十人之后,头脑已经不清楚的他被手下护着逃了出来。
等到清醒的时候,他看到有兄弟对杀,听到有人大骂叛徒,他无力说什么做什么,再等到能走的时候,身边就剩下这十几个人。
自己十来年的打拼,就要这样终结么?
一瞬间,他想到了霸王不肯过江东。
当然,他不是霸王,他是马匪,如此便不存在什么彻底死心之类的,他是愿意过江的,心里还想着卷土重来。
于是在雨水中,他大步向前走去。
有恩主在,霸王花再不喜欢他,再讨厌他,想必也不会真的刀剑伺候......
他这样想着,又做出了表率,身后的十几人就跟着,走了许久之后,一行人身上不同的情绪就又被统一了。
强弩之末,不穿缟素,哀兵的呐喊,有决死之志,故而无所畏惧,敢于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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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用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我寨子里真有人非礼了你一样。一个丫鬟,死了就死了......喂,碗筷也是要钱的,你再摔我便让你用手抓着吃......好好坐下来说话不行么?非要暴力......你再这样我就真把你扔出去了......”
靠着门的黄瓜姑娘冷笑着看啼哭着的林雾儿摔东西,一手提着制式古朴的短剑,一手随意的将林雾儿扔过来的碗筷拨去,嘴里说着威胁的话,终于将林雾儿吓住了。
关于几天前林雾儿的门被手下人踹开,有人想要图谋不轨,之后被林雾儿拿刀刺伤的事情,在今天回来的时候,听人说了。
任中行处理的不错,将两个醉鬼扔在粪池里泡了好长时间,估计此后想到这件事就蛋疼。另一方面,林雾儿这边也安排了人手照看,并且对于林雾儿的重要性做了一番解释,平息了一些人“向着外人对付自己人”的声音。
了解了全部的经过,霸王花表扬了任中行,对于不听话的人,也作出了惩罚。
任中行很满意女马匪头子的赏罚分明。
他毕竟才来几年,就算一手箭术出神入化,个人也能打,但终究算是被捡来的,是寄人篱下讨生活,其实除了那几个与霸王花一同将他捡回来的人,寨子里,包括西风领以外的一些人,都不怎么喜欢他。
这个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整天游手好闲,打架出事了老大还袒护......
在一个差不多稍微公平一点的环境里,某一个人享有特权,总是很招人恨的。如果这个人再有一些某方面的特质——比如讨女孩子喜欢,那么这家伙十有八、九会被十之八、九的讨厌并排斥。
当然任中行知道这些,所以他不在乎被排斥。
“你们嫉妒我......”
这样的心里之下,每次被找茬之后,他就很享受别人满是恨意与杀意的眼光。
“又打不过我,最喜欢恨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基于这样的一惯心情,他此番对一些人解释林雾儿的重要性,一些人反对,呵斥,甚至就直接骂他,他也不动怒,对于一些人表示“又不是不还回去,玩玩能怎样”的说法,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老大这么说的。你要玩,那当我没说。”
随后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着离开,眼睛扫过猪肝一般的一排排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此时他坐在屋檐上,看着老大威胁那个有了身孕的女子,叼着干枯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那边的林雾儿大概是对现实认命了,于是将门关起来,什么人也不理。霸王花在门外又说了好久,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只能离开。
到中午的时候,任中行过来送饭,林雾儿还是不开门,无奈放下饭菜的任中行说了句大人不吃小孩子饿之后,放下饭就走了,等到他离开不久,小门就吱呀打开。
任中行心道老大是女子,但果然不懂女子的心。
林雾儿脸上挂着泪珠出来,将饭菜端了进去,咬着牙流着泪小口小口的吃了。
三个丫鬟已经死了一个。死去的那个是因为起夜,迷迷糊糊的就被人从外面用绳子套了出去。第二天她发现人少了,任中行一早过来的时候她质问,任中行也不知所措,随后发动人手去找,最终在一间破房子里找到了。那丫鬟浑身赤裸满是鲜血,已经冰凉了。
那天她哭了好久,抱着腥臭的尸体哭,哭累了就吐,吐过了之后就晕过去,等到再醒过来,她躺在床上,是任中行护住了他。两个还活着的丫鬟红肿着眼睛伺候她洗浴,她像木头人一样被摆弄。名叫画枝的丫鬟的死状一直在她脑中盘旋,一连好几个晚上她都做恶梦,而且总也醒不过来一样。
画枝死后,晚上在没有人起夜,住的地方围了起来,任中行没事就过来看看。有两天晚上外面扑通扑通的响了半天,此后半夜再没有渗人的怪叫了。
待得她吃完了饭,任中行又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那些人抢你家的丫鬟,其实有针对我的意思......对她的死我很抱歉。但也就这样了,我不能补偿你什么,或许最好的补偿就是把你交给山下那些人,然而我做不到......好了,也告诉你了,有人来救你了,虽然被我杀了不少,但你至少有盼头了,不要再寻死寻活了......”
任中行说完,也不管林雾儿的反应就走了。实际上林雾儿有很多话想问,只是任中行没有给她机会。
回到房间的林雾儿再次落泪,不怪她不坚强——实际上对于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晋都的尚书之女来说,从前时候刺绣被针扎了就是值得哭好久然后能说好久的事情,此时被谣传的能够生吃人肉的山东马匪绑架,还能够正常的思考,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
这个时候哭,只是因为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那些隐藏在内心的恐惧、孤独、无力,一下子都涌出来了而已。
终于......有人来救她了。
他没有被忘记,田家的人终于到来了......她的坚持没有白费。
林雾儿抚摸着小腹,感受着还远未成型的生命,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此后任中行来频率就变得稀少了,而每次来了,呆的的时间也少了很多,又一次林雾儿看到他拎着食盒的手在颤抖,身上也似乎有淡淡的血腥。之后听刘长吉说,可能是与山下的人交战所致。
二月的下半旬,终于有零星的消息,透过坚固的外墙,传到林雾儿的耳中。
官府的攻势开展的并不顺利,但好歹有进展,稳扎稳打之下,也能将马匪节节迫退,进而以优势兵力围点打援,颇为有声有色。
这种沉稳的节奏之下,马匪是扛不住的。
一来这这里并不是平原,骑兵无法使用,马匪最强的其实还是在于那个马字——是骑兵,骑兵无法使用,先天便弱了一分。
加上官府不惜力气四面围山,却又不完全围死,围三缺一之下,很难让马匪有决死一战的魄力,便又弱了一分。
粮食紧张之下,人心也不稳,于是再弱一分。
之后就是混元金鼎已经亡命江湖的消息,山寨里尽人皆知,大有唇已亡齿已寒的感觉,原本已经微微暖和的二月,似乎还像寒冬一样。
然而要说西风领毫无办法,却也不尽然。
此时的霸王花,便恢复了那个战场上传奇将军的风采,以不让须眉之姿,粉碎了官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让官兵的进攻节奏,变得更加缓慢了。
二月二十三,这一天官兵围三缺一的缺口处,两拨人先后通过,秘密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