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红尘客栈送走了商队,又陷入了静谧之中,再加上林觅风的死,更让人心生畏惧。细细听来,除了屋外夜风掀起的沙砾的声音,别无其他。有一阵过堂风不知从那里钻出来,在客栈里乱砸盘旋,好几个回合后才削弱消失。
一双黑靴,落地无声,一抹身影,飘渺虚无。
长明蹙着眉,冷着一双眼,动作轻盈,所到之处没有任何声响,他仿佛和空气和这黑夜融在了一起。
身影轻旋至楼下,几块地板发出了吱呀声,证明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长明的眼中好似有个目标,并直奔而去——是客栈的酒窖。
脚尖是暗门的青铜门钮,长明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抚了抚,他面无表情,心却跳的极快。这个地方不容易发现,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自己第一次脚踏在这大厅时,便感知到了它的地下有一空洞之处,没想到入口竟在这样的拐角里。
掀起暗门,里面袭出一阵风,风里携带着淳淳酒香。是红尘醉的香味。
长明下到那一片黑暗之中,落地之后,翻掌幻出青灯,无奈烛火微微,只能照亮他脚边的事物。长明听见潺潺水声,还有风声。迈开步子,脚下传来纸张的窸簌声,长明执掌青灯矮下身子来,他拾起那张纸,掌中的青灯猛地一颤,他的脑袋一阵轰鸣,气血倒灌,他趔趄,赶忙倚住一旁的柱子。口中喃喃着:“长明灯晚,辉映琉璃。”突然大喊,“琉璃,琉璃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在!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出来见我!”
无人应答。
长明掌着那盏微弱的青灯,在酒窖里跌跌撞撞,“你出来见我可好,不论怎样不要躲着我,不要躲着我!”他央求道。
突然,酒窖的灯盏尽亮,一瞬间通明起来。
长明挤出一丝笑容,收起青灯,“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笑意僵在嘴边。结合灯火,他才看见整个酒窖的地上皆是字条,一旁的案几上还有笔墨纸砚。而这个酒窖,堆满了酒坛子,还有一口大池子,里面是澄亮的液体,散发着淳淳香味。
长明大口呼吸着,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自言着:“长明灯晚,辉映琉璃,没想到这几个字你倒是习得很好。他们说你走了,我不信,无风的天里,大漠里没有任何痕迹,所以我不信,我知道你还在这里。那日我昏迷之际,你来见我,我便知道你放不下我,可为何要躲着我,你知道我寻你寻得有多苦吗?我故意说明日会离开,就是想引你出来,原谅我的‘不择手段’,你没有忘记我,却不愿意与我相认,这到底是为何?”两行清泪落下,长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此,他总算是知道流泪的滋味了。
“既然是诚心不愿与你相见,你又为何苦苦纠缠放不下呢?”一个声音骤然出现。
长明爬起身来,借着灯火微醺,他看见了站在暗门下的红尘,“你,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面对长明的质疑,红尘竟没有一丝心虚,她走向长明直视着他的双眼,“我不过就是一个老婆子,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你心心念想的琉璃吧。”她玩笑似的口吻。
长明偏过头去,“你是来取笑我的吗?”
红尘心中一痛,即便她告诉他,他也不会信,毕竟她顶着这样的一副皮囊,任谁也不会信的啊!“我只是来劝诫你,很多事情,忍一忍便过了,无需追究的那么深。我相信长明馆主你见多识广,定是比老婆子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琉璃叫你来劝慰我的吗?可是情爱之事也可忍吗?你且回去问问她,她忍不忍的了?红尘掌柜,你经历过这种分离之痛吗?”长明突然问道。
红尘浅笑,“当然经历过。”
“那掌柜肯定是明白我的心情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帮着琉璃来欺瞒我,但是还请你帮我问问她,她对我的情谊是否是真的?”事到如今,长明只能往这方面怀疑了,他实在找不出琉璃躲避他的原因。
“她并非是在欺瞒你,更不是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她只是,只是有苦难言。”
“无论是怎样的苦难,我都愿意与她分担啊!”
“不,有的痛苦只能自己承担,她与我都是女人,我自然更知道她的良苦用心。”红尘的指节紧扣。
长明一愣,“我该怎么办?”
“回到你的行馆里,还和以前一样做你的青灯馆主,帮痴男怨女忘记痛苦记忆,静候着,或许某一天,她会回去找你的。”
“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长明苦笑着,“她为什么不愿见我,为什么,为什么!”仰天长啸!苦笑沦为大笑,他回过身来望着红尘,眼里嗜着泪,喉头哽咽,“她总说这红尘醉,世人皆可醉,唯我不能。”他摆着头,“我不要她只成为我的回忆,我要陪她终老,这盏灯,为她而生,因她而灭。”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重新掌着青灯,望着烛火跳跃,嘴角的笑意加深。长明突然张开臂膀,往后一仰。
红尘惊呼,“长明!”
只听得水花四溅,长明倒进了酒池之中。浮浮沉沉后,他仰面,话语中竟有笑意,“不论这酒是不是有叫人铭记一生的功效,总之我是深深的为琉璃醉了一番。”
红尘不知如何劝慰更不知如何面对,她转身爬出暗门,最终缩在墙角默默流泪。“一杯红尘醉,往事摧心碎。你喝了这杯酒,我变成一滴灯油,我们走了彼此该走的命运,这算不算一种缘?”
长明在酒池了泡了一夜,也醉了一夜,在素儿的一声尖叫下方才被发现给抬了出来。这刚一接触地面,长明便吐了一地,惹得众人一阵唏嘘,就连芊芊都不想去扶他了,任由他仰在地面。
素儿捏着鼻子,“这下可好,他这一晚上都泡在里面,坏了一池子的酒,你们的帐单啊,肯定是不止一百金了,这不把帐单付清你们哪个都别想走啊!”
花士影把挂在雏刀上的包袱一丢,“这个长明到底怎么回事,说好了今早要走,结果他倒好现在这样一副烂醉样子,我们还上什么路啊!”
“上路,上什么路啊,赶紧结帐!一百二十金,少一分都不行,不然啊,我就把那小丫头留下来抵债。”素儿恶恶地指向芊芊。
愚桑用扇子一把打开她的手,“不就是一百二十金嘛,我还以为是多少呢!”
花士影见愚桑口气不小,偷偷指了指,示意素儿就问他要,“来来来,我们先把长明抬回去吧,还是等他醒了再做打算吧。”
“这是一百五十金,我们多住一日。”愚桑阔气的丢下钱。
卜山望着众人散去的背影,不由的呼了一口气,随即眼神竟有些凌厉,闪身出了门去。只见他表情严肃的来到马厩,仰头看着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出现。果然不出一会儿,一直盘旋在高空的鹰俯冲下来,落在了他的臂膀,鹰角处捆绑着一张薄薄的牛皮纸。卜山展开看了看,眉头紧蹙。抬臂将鹰放飞,他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客栈内。
而客房内,几人为了长明的事都懊恼的很。
“你说这馆主是怎么想的,总是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在这个观点上,访云和花士影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靖茗摆摆头,“他定是有什么心事,怕是不胜酒力所以才会如此,这身上湿漉漉的,我们还是先帮他换一下衣服,等他醒了再问吧。”
愚桑叹着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死了个林觅风,而后又是行为一向沉稳的青灯馆主做出如此越轨之事,唉,也不知道这靖灵还去不去的成,还真叫人心急啊。不过有的人,或许不那么心急吧?”
靖茗知道这周子庚话里有话,只是嗤笑一声,并不想与之呛声,倒是长明先猛烈的呛了起来。
“馆主你好点没啊?”芊芊也不敢走近,那一身酒味真是让人不得不避而远之。
长明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猛烈,他胡乱的扯着自己的衣襟,看来是真的醉的厉害,只是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芊芊冒险贴近了一些去听。
“芊芊你小心他吐你一身啊!”花士影关照道。
只见芊芊的表情好像有些疑惑,而后转变为诧异,吞了吞口水,“我,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颤颤的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
“你听见什么了?”靖茗很是关心。
“我,我好像听见馆主在说,他在说,琉璃姐姐,她,她就在这里。”芊芊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新贴回去想要再确定一遍,不料长明嘴巴一鼓又吐了一遭。芊芊惊魂未定,看着被立青哥哥扯过去的胳膊,这才庆幸,还好没被吐了一身。
“他当真这么说的?”大家对于这句话无不表示怀疑,毕竟那个琉璃行踪成谜,定不可能在这客栈里啊!
可芊芊郑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