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又做梦了。
梦里烽火连天,遍地狼烟,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
那寒风凛冽的城墙上,有个锦衣的俊雅男子负手而立。吹角声中,他转身回眸,阿四正努力地辨识那张脸庞,然而尚未看清其面容,天外便陡然射来一支箭矢!
箭矢呼呼作响,眨眼便到了眼前,而变故也就在这一瞬间猝然而发!
“砰”的一声巨响,箭矢竟突地爆裂而开!
转念之间,阿四尖叫一声猛地将那锦衣男子扑到在地。于是,铺天盖地的火星子就这样砸在了她的身上。
“啊!”
她放声大叫,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木格子小窗半开,而外面的天,将亮未亮。
阿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长长舒了口气。
梦境太过真实,那种虚幻的滚烫,好似能够烧破皮肤,然后穿胸而过,将她整个人都完全吞噬在火热当中。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背后,肩胛、背面以及后腰处的皮肤都凹凸不平,犹如那未剥壳的荔枝,触感分外粗糙怪异。夜风顺着冰凉的手指划在上面,不但不冷,反而更加灼热滚烫。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背后曾被灼伤,整块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阿四闭着双眼靠在床头,想起有一次出任务重伤后,青狸前来帮她包扎。
浑身的鲜血和溃烂的伤口只是令青狸皱了皱眉头,而等她翻过身来,那镇定自如的孟婆大人,竟然忍不住一声惊呼,被吓得当场连退三步。
阿四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背,当然,她也没办法清清楚楚地看完整。但是据青狸形容,自己背上的肌肤,犹如被搅碎的肉块重新拼接,疙疙瘩瘩异常恐怖。
她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一边穿衣服起床,一边暗自告诫不要再去想那近乎真实的梦境。
摸索着找到火折子点亮蜡烛,烛光将她微微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阿四怔怔地看着,一时之间竟然想到了死去已久的封珏。
那个自称是自己表哥的男子,即使以身赴死于烈火之中也站得挺拔笔直,仿佛他只是去赴一场盛宴,而非生离死别。
想到封珏,便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那个鲁班锁。
她打开藏在暗处的包袱,里面除了画卷,便是一个小布袋。小布袋曾经用来装过桔子,如今里面却是一堆木条木块。阿四打开布袋子看了一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潭州知州府的那一幕。
彼时,她正对着清风朗月的苏公子发呆,却不知人家眼睛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枕头下压了东西。
阿四当时心中急跳,一面纠结要不要找苏幕遮参详,一面却不知为何地撒了谎。
“什么画?你眼花了吧,是这个!”说着,她回过身来一遮,手从枕头下一把取出了鲁班锁,然后勉强一笑,“是个鲁班锁,我不太会玩,苏公子会吗?”
事实上,当时露在外面的,的确是画卷的卷轴。阿四自认为急中生智,却也知晓掩饰得太过明显。
苏公子当时什么表情呢?
唔,他好像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顺其自然地接过鲁班锁,眯着眼睛笑了笑,道,“看不出来啊,阿四姑娘童心未泯。”
阿四忐忑一笑,“这个,”指了指他手中的鲁班锁道,“太难了,玩了好几天,我却连拆都拆不开,更别说装了。”
苏公子闻言瞥了阿四一眼,先是拧眉细细看了一番。继而唇角爬上了丝丝笑意,然后手指灵活地旋转着手中方块,几个轻按拉取。眨眼之后,榫是榫,卯是卯,对阿四来说难于上青天的鲁班锁竟然被完全拆开。
阿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堆长长短短的小木条,磕磕巴巴道,“苏......苏公子......好,好厉害!”
苏公子粲然一笑,把玩着其中一截木条居高临下道,“这个鲁班锁与一般的鲁班锁不太一样,难度的确颇高,也不怪你拆不开了。”
阿四一脸崇拜地点头,笑呵呵半晌才反应过来,丫的这不是变相地夸他自己聪明,损自己蠢么?!
“如何,是不是要我装回去,然后教一教你。唔,其实吧,”苏公子弯起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动一动,其实也不是非常难的。”
当时的阿四嘴角一扯,脸色不太好看,瓮声瓮气道,“不用了多谢!苏公子都帮我拆开来了,难道还装不回去吗?”
说完,也顾不上苏公子说了些什么,一把将拆开了的鲁班锁夺了回来。
事实证明,即使苏公子将鲁班锁给拆了开来,她阿四也依然装不回去!
阿四颓然地把玩着这些鲁班锁的根柱,既不甘又无奈,“真是奇了怪了,小小几段小木条,竟将本姑娘给难住了!唉......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也不是我阿四不聪慧,只是本姑娘不屑于耍这类小娃娃耍的玩意儿!罢了罢了,本姑娘能屈能伸,求他一求又如何?人家苏幕遮,可是闻名当世的鲁南苏公子!”
自我安慰一番后,阿四下定决心要去找一找苏幕遮。于是,收拾好东西,梳洗装扮,然后让楼下小二送上些吃食。
等到阿四出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此地乃是宛城,位于京城之南。再北行百里,穿过两个小镇,便能进入轩辕国都城。
清晨的宛城人流稀少,街上的商铺大门紧闭,连做早起生意的包子店也才刚刚开张。
阿四呼吸着空气中尘土和早点的混合香气,出了临时下榻的客栈往西而行。她要去苏幕遮所住的另一家客栈,于是一路穿街过巷,最终在一处偏僻的街角停下了脚步。
然而,一停下来,阿四便忍不住后悔了。
清晨的宛城还不是很亮,高高的房屋矗立在两旁,因着微弱的光线显得影影憧憧。稍有风刮过,天地间便响起沙沙沙的声音,衬着随风摆动的树枝,格外渗人。
更渗人的是,沙沙的声音中夹杂着单调且诡异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好似有人穿了木头的鞋子,走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哆!哆!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