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恒,武帝第三子。
这位三皇子,身患腿疾,几乎从一出生,便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莫说是争权夺利,就连被武帝下令幽禁,也从未有过丝毫抵抗。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早已被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的三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成为了最后的大赢家。
侥幸存活的一众大臣见此面面相觑,难掩惊讶。三皇子轩辕恒却似并未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含笑坐在轮椅之上,然后乘着夜色缓缓而来。一如从前的面容谦逊,一如从前的温柔无害,只是这一次,谁也不敢再小看他。甚至,有一大部分大臣浑身冒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刑关却不以为意,他冷冷看了眼架住自己脖子的无数血剑,然后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抬眸朝阿四的方向看去。只见,阿四除了稍有诧异,浑身一丝伤痕也没有。她被苏幕遮拉到了背后,身旁则是抱剑而立的向天涯。而他看过去的时候,向天涯正悄悄将一物递给苏幕遮。苏幕遮接过后匆匆塞入袖中,然后独自向前挪了挪,与阿四二人拉开了些距离。
刑关又是酸涩又是满足,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暗道:他在乎她,足矣。想到此处,刑关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替自己挡剑的阿朵。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有点想她,有点想要抱抱她。可是,当他抬头搜寻其身影的时候,却惊得一身冷汗——阿朵,不见了!
怎会如此?
刑关心头急跳,他明明记得,就在刚才她还坐在阿四身旁。他甚至在百忙之中仔细看过,阿朵曾往苏幕遮嘴里塞什么东西,然后就无力地靠在了阿四的身上。那时的刑关甚至还在心中暗骂过:阿朵啊阿朵,你可别又给我捅娄子!
孰料,只是一个没留意,阿朵竟然凭空消失了!人死了尚且还有尸体,她这突然不见了踪影又是怎么回事?!
刑关心急如焚,下意识朝一旁的何守正喊了一句,“阿朵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她受了重伤,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啊!”
“噤声!”回应他的是身后侍卫的用力一脚,伴随着凶狠的低喝和无尽的蔑视。而那位统帅三军的虓虎将军何守正,却似聋了一般毫无反应。他固执地朝武后的方向跪着,双唇紧抿,面容悲戚。他并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拔剑自刎。他只是异常认真地注视着武后的尸身,直到良久之后,才缓缓转向了默默念经的小白。
小白的身边站了金四娘,也站了一圈执刀而立的铁甲士兵,然而他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念经,暗暗祈福。
苏幕遮回头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暗暗叹息:他苏幕遮只是一颗棋子,而非真正的轩辕贺,此事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轮椅碾着奢华的地面,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那位在暗中翻云覆雨的三皇子,竟然靠着椅背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听说,你要见我。”
苏幕遮也粲然而笑,作了一揖后抬眸与轩辕恒对视,回道,“殿下错了,草民并非想要见殿下,而是想要单独见殿下。”
“放肆!”三皇子轩辕恒身后之人怒喝一声,双目如电道,“区区凡夫俗子,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殿下,乾坤殿内外逆贼已然被全数控制,当务之急,应该是收拾残局才对。”
三皇子并非一人前来,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正是这次政变的参与者之一——镇远侯薛济!
苏幕遮听得薛济此言之后,忍不住唇角一勾,他笃定地望向安然而坐的三皇子。只见那三皇子眉头微蹙,尽管一闪即逝,立刻恢复了如初表情,苏幕遮却依旧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果然,略微一顿之后,三皇子轩辕恒淡淡而笑道,“苏公子乃是闻名天下的有识之士,多少人想见而不得,恒今夜能与其秉烛夜谈,实乃幸事。”
说着,他摆手示意薛济无需多言,然后朝着苏幕遮伸了伸手,道,“苏公子请起,我们一旁说话。”
薛济闻言面色不郁,苏幕遮则略一行礼,带头往偏殿行去。
于是,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众人内心忐忑不安,却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器宇不凡的苏公子,领着三皇子消失在了黑夜尽头。
夜风陡急,黑色更浓,天空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雨点小而密,无声地撒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激起了阵阵寒意。
苏幕遮打了个冷战,连忙拍落了身上的水渍,然后凑到火烛旁边取暖。三皇子轩辕恒见此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苏公子身受重伤,脸色也不好,应尽早歇息才是。”
苏幕遮蛊毒已解,又吃了不少灵丹妙药,此时虽然虚弱,却已然神志清晰。于是,他再次作了一礼,权当没听懂一般道,“苏某人一条贱命,值不上几个钱,多谢殿下关怀。”
三皇子倒也好脾气,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苏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然后沿着桌面推到苏幕遮眼前,“这封信可是公子遣人送到恒府上的?”
见苏幕遮点头称是,轩辕恒眸光一闪,问道,“苏公子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苏幕遮面无惧色,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道,“信里说的是,殿下虽然腿疾严重,但十岁之时已然恢复,如今更是身体康健,有长命万岁之象。”
轩辕恒听后不禁笑出了声,他指了指苏幕遮,摇摇头道,“苏公子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想说的是,恒靠着轮椅坐山观虎斗二十多年,最后不动声色地捡了个大便宜,是也不是?”
苏幕遮并不否认,只是垂首回道,“殿下能调动镇远侯乃是有了陛下所授的真正虎符,既然陛下有此一举,殿下便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并非只是捡了便宜而已。”
“哦?”轩辕恒微微挑眉,道,“那苏公子又如何知道,恒会答应见你。”
苏幕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然后上前一步,肃然道,“镇远侯的兵,终归只是镇远侯的兵。据苏某人所知,这位薛济薛小侯爷可不是个善茬。殿下深谋远虑,想必会选择继续伪装。直至将其完全掌控后,才一展皇室风仪。”
轩辕恒点头而笑,口中却毫无温度地说道,“可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让你没命出去说话。”
“草民死则死矣,殿下的秘密却会在草民断气的那一刻传遍京都。届时,薛小侯爷必会全力提防,而殿下也会陷入被动之中,甚至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有道理,”三皇子轩辕恒再次点头,随后又摇头一笑,道,“苏公子闻名天下久矣,可是据恒今日所见,这‘鲁南苏公子’的名号不过尔尔。”
苏幕遮但笑不语,却听轩辕恒继续道,“苏公子的阴司虽是从皇后娘娘手上接手,但早已将其磨成一把自己的利剑。阴司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若恒猜测无措,天下便没有什么事瞒得过苏公子。所以,苏公子知晓恒并无腿疾也不算意外。只是,就只是仅仅如此吗?”
话落,他十指微勾,轻轻敲打在轮椅的扶手之上。一下,一下,又一下,敲到第三下的时候,苏幕遮再次动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然后上前一步,隔着桌子,双手递到轩辕恒面前。
轩辕恒一愣,看了眼苏幕遮后接过打开。
信封里共有两张信纸,一张行文潦草,细数北疆军士数量及现状,署名苏右;另一张则文字端正一丝不苟,说的是南疆众将士询问统帅归期,署名苏左。
北疆,乃是虓虎将军何守正一战成名的地方。他曾在那儿守卫多年,培植将士更是多到数不胜数。而南疆更不用提了,乃是何守正如今的瞎管之所。
三皇子轩辕恒想到此处面色不变,声音却寒了几分。他目光如炬,盯着苏幕遮一字一顿道,“苏公子此举何意,难道是想拥兵自立,想造反不成?”
“不敢。”苏幕遮垂首而立,恭敬道,“殿下圣明,想必也明白草民只是想保命而已。”
轩辕恒将手中信纸一甩,冷哼道,“苏公子要保的,恐怕不只你自己的命吧?”
“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一定不会为难自己兄弟。”苏幕遮说到此处蓦地抬眸,看着三皇子说道,“而且,殿下虽然对皇位十拿九稳,但毕竟羽翼未丰。小白的确可以死在今夜的混战之中,但何守正一生忠于武后。若是少主惨死,他必定要揭竿而起,奋战到底。”
“如你之前所言,小白可以死在混战之中,何守正也完全可以死在混战之中。”
苏幕遮摇了摇头,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薛小侯爷?若是何将军惨死,边疆必定大乱。就算殿下智谋了得,能使边疆安定,却也会造成镇远侯一家独大的局面。若是如此,殿下岂不是......”
轩辕恒面色铁青,双拳紧握,良久才勉强一笑,冷声道,“即使如此,也不可能将你们放了!”
苏幕遮听后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道,“苏某人只求殿下将不相干的朋友放了,而小白、何将军,以及苏某人只要能苟活于世,便是殿下开恩了。”
“哦?”轩辕恒面露讶异,顿了一顿,忽又笑道,“恒可以保你一命,也可以放了其他人,但小白与何守正必须得死。即使被薛济挟掣肘,也不能纵虎归山。”
话完,轩辕恒以为苏幕遮必定要六神无主,于是含笑而坐,等着这位翩翩公子来求他。孰料,苏幕遮不但不着急,反而迎着他轻轻一笑,道,“殿下,您虽然可以立即入主乾坤殿,但恐怕还未拿到玉玺吧?”
轩辕恒终于变色!
他再也笑不出来,而是木着脸直勾勾盯住苏幕遮,森然道,“苏公子左顾而言他,不知何意?”
苏幕遮不急不缓,反而笑眯眯道,“殿下出生皇家,应该知道传国玉玺乃是号令百官的宝物。若是没有玉玺,便是坐上了那张龙椅,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见轩辕恒彻底没了先前的淡定,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
于是,烛火摇曳中,苏幕遮粲然一笑,未问先答道,“苏某人知道玉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