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瘫坐在一边的帽椅上,捂着胸口瑟瑟不言语,宁王妃一手揽着她,又抢在前头开了口:“这孩子自小养在闺阁里,哪里见过这等事?现在人都给吓得迷怔了,还是臣妇来说吧。”
姜佑皱着眉道:“朕听说当时只有柔福堂姐和她的庶妹在,王妃怕是也不在场,既然也是事后才赶过去的,你这会儿要说些什么呢?”她转头看了看惨白着一张脸的柔福,放缓了声儿道:“堂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朕有心想还你一个公道,也得拿出证据来才是,总不能就这么平白定人罪吧?”
柔福神色更带了几分惊慌,无助四处望了望,用绢子掩着嘴抽噎几下,才颤声儿开口道:“今日,今日我和妹妹去上香,马车却突然翻了,我们两人滚着土坡跌进树丛里,身上的衣服勾破了许多处”她见姜佑直直地看着她,有些惊慌地低下头:“我见张小公爷带了一营的军士准备上山操练,便出声儿求救,没想到,没想到他...”她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姜佑侧眼看她,头发散乱着,确实有不少草屑,但衣服倒还整洁,应当是新换过的,她想了想道:“你既然出门上香,为何不带丫鬟婆子,还要找别人求助?为何又到这么晚才回来?”
柔福被问的顿了下,下意识地去看宁王妃,过了会儿才道:“我和妹妹是跌出来滚落了山的,带来的丫鬟婆子人手不够,一时没寻到...”她一手拧着帕子:“那佛寺后面有座院子不错,我和妹妹贪玩,这才回来的晚了些。”
宁王妃也用绢子摁着眼角,鬓发间的衔珠八宝钗晃荡几下:“本想着只是去上个香,应该无甚大事儿,正巧我府里也有些杂务要打理,没想到就一下午的功夫,竟出了这么这等事儿,这让我怎么有脸面去见王爷啊!”
姜佑看她们两人哭的哀切,心里却止不住的起了疑:“朕记得东正表哥带的营在东山,但京里香火最鼎盛的佛寺在西山上,平日里各家夫人要进香的话,小姐去的也都是西山,怎么堂姐就偏偏往东山去了?还正巧赶在东正表哥回营的时候跌下了马车?”
由不得她不疑惑,这事儿也太巧了些,她这边才下达了让宁王去岭南就藩的旨意,柔福就立刻出了事儿,而且矛头又直指镇国公府。
柔福被问的身子一僵,嗫嚅了几下,还是宁王妃替她回了话:“可不就是这么巧吗?若不是赶在这么巧的时候,臣妇的两个闺女还不一定出事儿呢。”她搂住柔福哀哀哭道:“都是为娘的不是,娘不该听东山佛寺香火灵验,就让你和你妹妹去进香,结果,结果...竟出了这等事儿!”
姜佑动了动唇角,对香印道:“先把王妃扶起来。”她对着王妃道:“既然事儿已经出了,那在哭天抢地地怨这个怨那个也没得用处,不如商量着怎么解决了。”
她垂眸看着神色尴尬的宁王妃和无措的柔福:“朕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补救一二。”她脑海里把话过了几圈,确定没什么纰漏才探着两人神色,小心试探道:“朕可以下旨赐婚,让东正表哥迎娶柔福堂姐为正妻,再另给她庶妹许一门亲事,一来可以全了两家名声,二来这事儿也可以没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宁王妃就立刻尖声道:“不行!”她见姜佑皱眉看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忙地道:“柔福虽不是臣妇亲生的,但臣妇待她也和亲生的一般无二,岂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她来宫里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岂能让姜佑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没过去?
姜佑故作不解地点头道:“倒也是,既然如此,那干脆让柔福表姐远嫁到外省,人不在京里,想必也能少了许多闲言碎语,若是王妃怕屈了她,朕保证给表姐指门好亲就是了。”
宁王妃手心里渗出些汗来,忙道:“非是臣妇不识大体,臣妇也知道大事化了的道理,但我儿受的冤屈就这么平白算了?”
姜佑在屋里踱了几圈,忽然转头问道:“那王妃是何意?”
宁王妃抬眼看着她:“自然要查个清楚,再让张家给出个说法儿来,还我儿一个公道。”
姜佑隐约已经猜出了宁王想要拖时间留在京城的打算,冷眼看着她道:“宁王就藩之事耽搁不得,既然王妃执意如此,那就让柔福堂姐先留下,宁王和王妃先启程,朕答应你们,会彻查此事的。”
要是宁王不能留在京城,那他岂不是白搭上两个闺女,这事儿还有什么意义?她哀声道:“当女儿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做父亲的岂能安安心心上任?臣妇知道前些日子王爷不慎开罪了您,还望您看在体谅王爷的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允王爷再留些时日。”
姜佑挑了挑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对立在一边的内侍道:“你去把王府皇叔请来。”她转头对满面泪痕的母女俩:“这事儿疑点重重,不弄个清楚怕是对两边的名声都有碍,不如堂姐在宫里住上几日,等查清楚了再回去。”
宁王妃面色一僵,推脱道:“臣妇带了柔福回去便可,怎么敢叨扰皇上...”
姜佑脸上带出点火:“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王妃到底是想怎地?”
宁王妃见她真恼了,忙畏惧地住了嘴,被香印半搀着请下去了,姜佑打发回雪先把柔福带下去歇着,正满脸为难的在屋里绕圈,忽然就听外面一声报:“皇上,镇国公和小公爷来了。”
姜佑一怔,忙道:“快请进来。”过了片刻,面带怒色的镇国公和神情愤懑的张东正走了进来,两人大抵是匆匆赶来的,打扮都是一般的潦草。
姜佑忍不住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张东正道:“表哥,朕可在宁王妃和柔福堂姐面前给你打尽了马虎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镇国公脸上带了些惭然:“劳烦皇上了。”他声音锵锵,如同金铁相击,对着张东正厉声喝道:“你这孽障,还不快说!”
张东正清俊的面庞上满是歉然,他一矮身,直直地就冲着姜佑跪下了:“都是臣的不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他恨恨地用手擂了下地面:“今儿下午臣训练完,才从营里赶回来,正巧听到山坳里有人呼救,臣忙下去救人,刚到了底下,就看到郡主和另个王府小姐在底下,臣,臣本打算救人,没想到,没想到...”
他白皙的面庞上泛出些红,略带了些赧然,姜佑急的连连拍桌:“哎呀,这时候你就别含含糊糊的了。”
张东正讪讪地看她一眼,略定了定神:“没想到她们忽然叫了‘非礼’,之后就不知从哪冒出许多丫鬟婆子来,直指臣轻薄良家女子。”柔福倒还罢了,那庶出的为了成事儿,对他做出好些不知廉耻的行径,他念着姜佑还年小,将这些都隐去了没说。
姜佑皱着眉不言语,还是镇国公咬着牙先开口了:“都是臣教子无方,这才让这孽障入了别人的圈套,带累皇上了!”他说着又苦笑道:“皇上今日传旨,让宁王前去岭南就藩,他下午就使出这般手段来,摆明了是要拿我们张家作伐,留在京城,臣...有愧皇上啊。”
姜佑忙扶起他:“国公不必如此,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且镇国公府是朕的舅家,又在这次登基出了大力,宁王必然是恨着你们的。朕与国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谈带累之说?”
镇国公神色一动,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又是一声报:“回皇上的话,王爷到了。”
姜佑道:“传。”不过片刻,就见宁王面色沉痛地走了进来,对着姜佑跪下行礼道:“请皇上为臣做主!”
姜佑嫌恶地看他一眼,硬是忍着心中的火气,慢慢地道:“皇叔既然来了,想必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始末了,朕也不多赘述。”她冷眼看他“这事儿是真是假皇叔心知肚明,没想到皇上竟舍得这般大的手笔,一下子舍出两个女儿来。”
宁王长叹一声,故作不解地道:“皇上这话臣可就听不明白了,臣身为人父,还会坑害自家闺女不成?”他侧眼在镇国公和张东正身上兜转了一圈:“还望皇上为臣的女儿主持公道,不要纵了奸.邪之人。”
姜佑鄙薄地看他一眼,这等为了名利,连自己亲生骨血的出卖的人与禽兽何异?她盯着他神色,探问道:“朕知道皇叔向来好名,那不如给柔福堂姐另许一门好亲事,这样两家的名声都可保全,这事儿也能没了过去,也不用耽误皇叔就藩。”
她擎着宫灯上前走了几步,自上而下地俯视宁王,心里把话略略过了一遍,才开口道:“这事儿在皇叔要去藩地这个关节眼上闹出来的,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皇叔对朕指的藩地不满,故意生出来的事儿呢,倒不如大事化了,两相太平,皇叔以为如何?”
如今事情的重点已经不在张东正是否真的轻薄了柔福郡主上,而是在于宁王会不会把事儿闹大,借着此事留在京城,若他真的去了岭南就藩,只怕此生的无缘皇位了,如何肯善罢甘休?
他双膝仍跪在地上,身子却慢慢直了起来,不急不忙地道:“皇上给的法子自然也是好的,只是怕来不及,臣已经把这事儿写成状子,递给内阁和三公,只怕不过明日,朝中的众臣都要知道了此事。”
他微抬起眼,眼底满是冷毒之意:“若是皇上不查明真相,严惩狂徒,只怕就要在朝内外落个厚此薄彼,偏私狭隘的名头,皇上才登基就得了这个名声,让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