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剑之后，独孤飞云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

　　 独孤飞云在调息。

　　 以手中双剑使出剑之外数百种兵器的兵诀，而且每一种都使得那么精纯，即便是以独孤飞云之能，也不可能再似先前那样风轻云淡。

　　 阿飞也静静地站立着。除了出剑，他一直在静静地站立着。

　　 阿飞没有调息。或者说，他没有刻意调息。

　　 先后接下独孤飞云的快剑、心剑和无剑之剑，阿飞付出的体力和经历的凶险绝对不亚于独孤飞云。

　　 但阿飞早已学会了如何最好地保存体力。

　　 阿飞少年时还没有走出那片山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该如何最好地保存体力。

　　 风无痕也静静地站立着。

　　 风无痕的心中，隐隐作痛。

　　 接下来，独孤前辈该使出有剑之剑了吧？

　　 有剑之剑之后呢？

　　 独孤前辈会使出他人之剑么？

　　 独孤前辈刚刚悟的，是他人之剑么？

　　 他人之剑之后呢？

　　 独孤前辈能胜得过飞前辈么？

　　 飞前辈能胜得过独孤前辈么？

　　 若是独孤前辈胜了……

　　 若是飞前辈胜了……

　　 风无痕的心，愈来愈痛。

　　 “风少侠。”独孤飞云开口了。

　　 “前辈。”风无痕躬身道。

　　 “风少侠，我还修得有剑之剑。”独孤飞云道。

　　 “晚辈明白。”风无痕道。

　　 “风少侠，我以手中双剑使出了无剑之剑。风少侠认为，我的有剑之剑，可会是手中无剑？”独孤飞云微笑着问道。

　　 “回前辈，晚辈以为，前辈既然使的是有剑之剑，又何须手中无剑？”风无痕躬身答道。

　　 “哈哈！不错，不错。若是换一个人，看过了我的无剑之剑，多半就会以为，我的有剑之剑，一定会是手中无剑了。”独孤飞云笑道。

　　 “回前辈，晚辈只是胡乱猜测而已。”风无痕道。

　　 “飞先生，请再接我的有剑之剑。”独孤飞云转向阿飞，说道。

　　 “出剑吧。”阿飞道。

　　 独孤飞云出剑。

　　 独孤飞云出右手之剑。

　　 独孤飞云出右手之剑时，他左手之中的剑同时消失。

　　 独孤飞云的这一剑，出得极慢。

　　 祝拂柳皱起了眉头。

　　 祝拂柳知道，似独孤飞云这样的剑中之神，绝不会剑出无意。但即使以他的修为，他也实在看不透，这样的一剑，如何伤得了对手。

　　 杜文武皱起了眉头。

　　 杜文武不使剑。然而，禁军之中，虽然绝大多数人使的是刀、枪或者棍之类的兵器，但其中也不乏剑中好手。而且，身为八十万禁军副总教头之一，杜文武也见过不少的剑中高手使剑。但独孤飞云的这一剑，他完全看不懂。

　　 晏如海皱起了眉头。

　　 晏如海的功底虽然一般，但他也曾学剑。在他看来，似独孤飞云这般慢吞吞的一剑，连一只蛤蟆都刺不中。

　　 沙中玉没有皱眉。他即使皱眉，别人也看不见。不过，沙中玉是确实没有皱眉。

　　 沙中玉没有皱眉，是因为他在看着阿飞。不管什么样的剑，他只要看着阿飞就行了。

　　 万事通皱起了眉头。

　　 万事通的眉头皱得极紧。

　　 通天晓地的他，手心开始微微冒汗。

　　 八苦和尚皱起了眉头。

　　 八苦和尚的手上，掐了一个法诀。那是少林高僧诵经时才会掐的法诀。

　　 风无痕皱起了眉头。

　　 风无痕不仅皱起了眉头，还屏住了呼吸。

　　 风无痕不仅皱起了眉头，屏住了呼吸，还以手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腰间的长剑似乎在轻轻颤动。

　　 阿飞皱了皱眉。

　　 阿飞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阿飞没有出剑。

　　 阿飞的剑，只是斜斜地垂着。

　　 阿飞不出剑，是不是因为独孤飞云的这一剑太慢，不值得他出剑？

　　 独孤飞云手中的剑还在向前，而且越来越慢，慢到晏如海几乎以为，独孤飞云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剑。

　　 阿飞终于动了。

　　 阿飞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剑。极缓，极慢。

　　 风无痕的手按得更紧了。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间的长剑确实在颤抖。就像一个凡人见了天神一般在颤抖。

　　 独孤飞云手中的剑突然加速了。

　　 祝拂柳的眼睛倏地睁到最大。

　　 杜文武又握紧了手中的长棍。

　　 “啊！”晏如海惊叫了一声。

　　 万事通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八苦和尚飞快地掐起了法诀。

　　 沙中玉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因为，阿飞的身前，出现了剑。

　　 一柄剑。十柄剑。百柄剑。

　　 每一柄都真真实实，每一柄都杀气凛凛，每一柄都杀意森森。

　　 而且，剑还在化剑。以一化十，以十化百，以百化千。

　　 有剑之剑！这就是有剑之剑么？

　　 你看得到每一柄剑，但你能够避得开么？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看阿飞是如何避开正在继续化剑的剑林。

　　 阿飞的身法，能够快得过独孤飞云手中发出的剑林么？

　　 阿飞没有退。

　　 阿飞的手也加快了。

　　 阿飞出剑。

　　 阿飞对着前方的百千柄剑，出了一剑。

　　 风无痕能够确定，阿飞的确只出了一剑。而且，阿飞的手上，没有任何变化。

　　 只这一剑，能够挡得住千百柄剑么？

　　 阿飞挡住了。

　　 阿飞身前的剑林，消失了。

　　 百千柄剑，阿飞只需要挡住独孤飞云手中握着的那一柄。

　　 “剑！”独孤飞云轻喝了一声。这是独孤飞云自出手以来，第一次在出招之中说话。

　　 独孤飞云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独孤飞云手中的剑脱手了。

　　 这一剑，独孤飞云没有刺向阿飞。

　　 这一剑，独孤飞云刺向了天空。

　　 风无痕再也按不住腰间的长剑了。

　　 风无痕拔剑在手，出剑。

　　 风无痕使出了无痕剑意。

　　 风无痕在以无痕剑意，抵抗天地之间的那一股剑中之神的气息。

　　 祝拂柳也拔出了剑。他若再不拔剑，他腰间的剑便要飞去了。

　　 祝拂柳拔剑在手，舞剑。

　　 杜文武出棍。他对天出棍。因为天地之间，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剑意袭来。

　　 晏如海怔怔地立在原处。

　　 他的修为最低。他再一次幸运地没有感觉到祝拂柳和杜文武感受的东西。

　　 万事通再度将背后的蜂箱抱在了怀里。他须发飞扬。

　　 八苦和尚一声大喝，向天出拳。

　　 八苦和尚在宋家坳对战四大剑门之时，使的都是少林绝技。但这一拳，八苦和尚使的只是极为普通的举火燎天。

　　 至简至凡的招式，才有至刚至强的威力。

　　 沙中玉出掌。他以双掌使出了他父亲的千涛刀法。沙中玉脸上的面具已经碎裂。面具之后，一张令人不忍目睹的脸若隐若现。

　　 阿飞没有出剑。

　　 阿飞在一剑将身前的剑林击散之后，便收回了剑。

　　 此时，阿飞手持青钢剑，静静地站在原处。

　　 阿飞的面容，平如秋水。阿飞的双眼，深若星空。

　　 阿飞的头顶上空，有一柄剑凌空袭来。

　　 一柄巨剑。

　　 一柄携着天地之威的巨剑。

　　 这一柄剑，不只是身处草海的人看见了。

　　 这一柄剑，便是那些守在草海边缘远处的六扇门人、內侍、禁军和西南边军也看见了。

　　 因为，这一处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柄剑。

　　 这一处的天地，飞鸟莫过，万籁俱寂。

　　 更远的地方，看到了此处异象的本地人都跪了下来，伏地祈祷。他们在向山神祈祷。他们在向天神祈祷。

　　 周围的人，只看到了这一柄剑。

　　 站在巨石之上的阿飞，却感受到了更多的剑。

　　 除了头顶上空那一股闪电一般凌空击落的巨剑，阿飞还感受到了身边的剑。

　　 青草海中的无数青草，都变成了剑。

　　 巨石之处的无数碎石，都变成了剑。

　　 就连阿飞脚下的巨石，也变成了剑。

　　 这一刻，草是剑，木是见，石是剑。

　　 这一刻，所有的剑，都杀向了阿飞。

　　 有剑之剑！

　　 这才是真正的有剑之剑！

　　 剑是剑，风是剑，云是剑，万物皆是剑。

　　 剑道在身，天地皆为我剑。

　　 阿飞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阿飞第一次这样吸气。

　　 然后，阿飞出剑。

　　 阿飞向天出剑。

　　 阿飞以手中轻轻、薄薄、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青钢剑，迎向了巨剑，迎向了天地之剑。

　　 没有光，没有影，没有声，没有响。

　　 阿飞收剑。

　　 天地之间的那一柄巨剑消失了。

　　 青草海中的青草依然在随风摇摆。

　　 巨石之处的碎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阿飞脚下的巨石纹丝不动。

　　 独孤飞云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柄剑。

　　 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切和独孤飞云出手之前的样子一样。

　　 只是，风无痕还在挥剑。

　　 祝拂柳还在舞剑。

　　 杜文武还在出棍。

　　 晏如海还在发呆。

　　 沙中玉还在以掌使刀。

　　 万事通已经恢复了正常。

　　 八苦和尚已经收了拳。

　　 “佩服。”独孤飞云道。

　　 “你若不是你，我也会说声佩服。”阿飞道。

　　 独孤飞云微笑。他知道，阿飞说的是什么。

　　 风无痕缓缓收剑。

　　 “恭喜风少侠。”独孤飞云笑道。

　　 “多谢二位前辈！”风无痕对着巨石之上的二人深深一躬。他的无痕剑意，又进了一步。而且是大大地进了一步。

　　 “风少侠，今日就此别过。”独孤飞云笑道。

　　 风无痕的心，猛地一沉。

　　 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