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猛咳之后,宛白才渐渐消停下来。
眼中是被咳嗽逼出来的水光,气息紊乱,却站直了身子。
温朗已经收回了手,站在离她两步的距离之外,一双眼睛里,带着宛白看不懂的光芒。
凉亭中只他们二人,宛白静静地注视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问得直接,因为她知道,温朗不会说谎,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温朗这样的人,根本不屑骗人。
温朗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在你来,之前。”
他只是没有出现,没有到凉亭中来,远远的,看着她。
“为什么不来见我?”
“……”
宛白没有等到温朗的回答,她站在那里,眼里的疑问和期待慢慢地减淡,归于平静。
其实,还有什么好问的?自己坐在那里一个时辰没有等到人,应该能够说明一切了。
会走出来让她看见,或许是因为,念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而已。
温朗看着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将眼里的受伤和委屈慢慢地掩藏起来,他垂着的手轻轻动了动,却看到宛白迅速往后退了半步。
拳头捏紧,慢慢地收回来,温朗心里空了一块,只是半步,却像是天堑一样。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宛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是她不好啊,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她还厚着脸皮将人约出来,温朗一定觉得她很不矜持吧?
“告辞,温……公子。”
宛白说完,低着头转身,脚步迅速地出了凉亭,她怕再走慢一些,会让温朗看到她哭的样子,她不要这样。
温公子……
温朗有些不敢呼吸,轻轻吸气,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像是种在那里的东西,连根牵着血肉被拔走了,血淋淋的刺痛。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是不是以后,她也只会这样叫他了?
凉亭里,温朗的目光一直落在宛白的背影上,直到她变成一个小黑点,上车,离开。
全程,她没有回过头哪怕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离从阴影里走出来,“少爷,我们回去吧。”
天已经黑了。
……
宛白回去了段家,如常地去了祖母那里陪着,等祖母睡下了,她又去了姜映南那里,仍旧没有见到人。
段志宏回来之后,将她找过去,旁敲侧击问了她对蒋誉的看法,很显然,段志宏心情很好,段家可能会出现两个世子夫人,这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女儿与蒋公子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女儿只希望祖母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
宛白的态度段志宏也非常满意,听李俊说,老夫人的身子在慢慢转好,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宛白对蒋誉,也没有段宛蓉和段宛清那样执着,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一个女儿家应有的矜持。
“好了,看你脸色也不好,是前些日子受的风寒怕是没大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
宛白行礼出门,顺着廊檐往自己的院子走。
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昏暗的光线,让宛白出乎意料地觉得有安全感,她像是能够融入黑暗里一样。
回到了院子,杜鹃跟进去,关上房门。
“姑娘,您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宛白抬起头,眼神愣愣地看向她,“我为什么要哭?”
杜鹃看着她的模样,眼眶迅速红了,竟是掉下了泪来。
宛白笑了笑,“傻杜鹃,好端端的,哭什么?”
“姑娘……”
杜鹃泣不成声,她最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从小到大,心里只有过一个人。
那一封封的信,哪怕是姑娘病了,她也会撑着身子写完,这么多年,姑娘写了多少封信?那些都是姑娘的一份份心意!
温公子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辜负姑娘的心?
哭成泪人的杜鹃,情不自禁地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宛白怔了怔,笑容变得苦涩难堪,“傻杜鹃,这怎么能是……辜负呢?只能说,没有缘分?”
她摸了摸杜鹃的头,“好了,不哭了,赶紧去洗一洗,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姑娘……”
“快去吧。”
杜鹃见到宛白还能笑得出来,只能先出去洗一洗。
门关上,宛白的嘴角缓缓垮塌下来。
她说的是真心话,能怪谁呢?谁也怪不着,不过是自己贪心而已。
她该早点发现,早点制止的,是不是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虽然她都知道,虽然她都能安慰杜鹃,可是……
宛白脸上一片冰凉,她不敢伸手去摸,假装,并没有存在过……
……
“啊啊啊啊啊!”
喧闹的声音外面传来,宛白坐起身子,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一会儿,杜鹃轻手轻脚地进来,“姑娘,是那边,又闹起来了,非要找人回来做法事,老爷都叱责了。”
宛白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杜鹃看着宛白清冷黑亮的眸子,想要问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院外人走动的声音。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姜映南也快到极限了吧?她还有一份礼物准备着呢,有这样的人在段家,宛白始终不放心。
她现在的心愿,似乎,也就只剩下能保住段家这一个了吧?
……
第二日醒来,李俊已经又被叫去了,宛白洗漱了一番也过去,这一次,因为有段志宏在,宛白顺利地见到了姜映南。
还真是,心中有鬼……
这才多久?姜映南竟然消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眶深凹,跟宛白回来见到的祖母都快相差无几了。
“老爷,这家里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李大夫,内人究竟是怎么了?整日这么胡言乱语。”
李俊叹了口气,双手摊了摊,“段老爷,夫人心神不宁,我给她开了方子的,可是似乎,夫人不肯用。”
姜映南激动起来,“你那方子有问题,你那个方子一定有问题!”
她起先是吃了的!可是吃过之后,很快就再次看到了紫竹,她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并且离她更近了!
然而等她叫来了人,却发现哪里有紫竹的身影?那些进来的人,也一个个都莫名其妙。
一定是李俊开的方子的问题,他是段宛白找来了,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姜映南激动狰狞的模样,让李俊很是无奈,“夫人,方子就在你那里,你不放让段老爷拿出去找人看看,我李家的方子,还来没有人说过是有问题的!”
李俊说完,转头就走,“以后段夫人的身子,也别请我来瞧了,在下高攀不上。”
段志宏急得不行,大夫,尤其是有名的大夫怎么能够随便得罪?谁能保证以后都无病无灾了?
“李公子……”
段志宏狠狠地瞪了姜映南一眼,将那方子要过来,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人去问了。
姜映南却固执地要做法事,“老爷,您可还记得伺候老夫人的紫竹?她怎么莫名地就消失了?她想跟妾身诉说冤屈呀老爷!”
“夫人,既然是诉说冤屈的,您可听见她说了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段志宏身边传来,轻轻软软,仿佛透着丝丝凉意。
姜映南的眼睛挪过去,顿时“啊……”的再次大叫,将段志宏吓了一跳。
宛白拍了拍胸口,“爹,夫人这病得似乎不轻,既然她不愿意相信李公子,不若就找个人做法事吧?”
“荒谬!当今圣上最是不喜装神弄鬼的一套,若是被人知晓了,我这官还做不做了?”
姜映南在那里闹成一团,嘴里嘀嘀咕咕,眼睛瞪圆了看向段宛白,“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紫竹对不对?”
宛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夫人说的紫竹,我连见都不曾见过,且她不是伺候祖母的,据说十分耐心仔细,我为何会这么做?”
段志宏听得眉头直皱,就没见过这般荒谬的事情,居然随口诬陷别人,成何体统?
不一会儿,出去验方的小厮回来了,说是方子没有问题。
这小厮是段志宏的心腹,断没有任何被收买的可能,他说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是细细地问过了。
“真是不可理喻!有病就好好儿吃药,整日疑神疑鬼,成何体统!”
段志宏气得不行,他去衙门的时间都给耽搁了,“来人,去煎药,看着夫人喝下去为止!”
段志宏一怒之下,将身边的人叫了两个留下,让她们监督姜映南喝药。
“白白,你回去同李公子说说,她是神志不清才会胡言乱语,让李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宛白乖巧地点点头,让段志宏先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宛白缓缓走到床前,“夫人……,夫人……?”
她的声音很轻,幽幽地害怕吓到姜映南一样,然而姜映南浑身却剧烈颤抖着,盖在脸上的被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挪下来。
宛白看见了姜映南的眼睛,嘴角慢慢地勾起,“夫人,我还会再来看您的。”
她的唇角扬得比平常要大,露出了一丝丝雪白的牙齿。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