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国正顺着菽庄花园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三月的鼓浪屿是气候宜人、花香四溢的,枝繁叶茂的一株株百年橡树舒展在凉爽的海风里。
这样美好的季节也是资深旅客来访的最佳时节,没有假日里摩肩接踵的游人,没有湿热难耐的空气,没有摧残万物的台风,有的只是春风拂面、惬意舒适。
不过这样的时节不是谁都可以享受得起的,金钱与时间的平衡定律让鼓浪屿的三月只留给了极少部分的人。
然而马卫国不仅仅是那极少部分的人,每个月再怎么忙,哪怕千里迢迢他都要登岛几日。
他就像一个虔诚还愿的香客,千难万险都无法阻挡他回到这座别具风情的小岛,可以说是如约而至,就连游人突然闪走的台风季他也从不失约。
在他的宠臣刘恺刘主任的印象里,自从十年前跟随老马打天下,他就是这样的。
随着老马商业帝国的不断扩张,老马的铁蹄已经踏上了世界三分之一的领土,可是无论怎样地忙碌,到点他一定走人,目标一定是厦门的这座美丽小岛。
开始刘主任以为这里一定有老马留恋的女人,后来随着他和老马关系的不断亲近,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肤浅,多么地不了解自己的这位统帅。
就像这次他们正在纽约,跟华尔街一家著名金融机构进行关键谈判的时刻,老马突然神经质地想起了什么,马上转头让刘主任安排晚上回国的专机,刘主任当然心领神会,目的地一定不是上海的总部,而是厦门!
没有这点察言观色、揣测心机、随时记录领导习惯的本领,刘主任怎么可能坐上泱泱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位置,而且通过这十年的磨合,他和老马的关系比贴身秘书还贴身,比哥们还哥们,就比亲人差了一步。
老马的这一突然举动把这家金融机构的总裁老文森特弄蒙了,以为谈判出了什么问题。
“这……马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文森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谈判一直很顺利,而且看来今天就要有结果了。
老马淡淡一笑,拍了拍老文森特的肩膀,用中文很中国式地、诙谐地说了一句:“哥们,淡定!老马吐个涂沫是个钉!”
老马的英文其实是很好的,老马的曾祖就已经有灿烂的留洋背景了,而且任过北洋系高职,不过这句话用中文表达更有中国男人味儿,他也确定老中国通文森特一定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在金融市场里有钱就是任性,更何况在这“两房”狂跌的时代,老文森特清楚自己是有求于人,这个所谓的谈判自己也是被动之极。
现在的华尔街,谁抓住个中国大老板,谁就抓住了救命稻草啊!
只见老文森特撇了撇嘴、耸耸肩,有些不情愿地连声说着:“OK、OK。”
姜还是老的辣,历经市场风风雨雨的老文森特已经预感到“次贷”危机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时候不提前聪明地抓住根救命稻草,等真正的危机来临之时,一切都将无药可救,更何况这位老马先生不是一般的中国老板,他是炙手可热的“红顶商人”,这个是跟中国人打过多年交道的老文森特再清楚不过的了。
老马爬得有些冒热汗,气喘吁吁的,以前自己可不这样!
这些已经被岁月磨得光可鉴人的石阶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来都是可以轻松驾驭,不需要跟“费劲”这个词沾边的。
老马正胡思乱想着,一股独特的气息从身边飘过,这是一股青草与花香混合着露珠与阳光的气息,温柔甜美得就像一场醉人的梦。
这股气息在春天微微的海风里飘飘荡荡,熟悉而又遥远,它让老马混乱的思绪瞬间回归到了魂牵梦绕、挥之不去的青春岁月。
“小雅……小雅……”老马不由自主地喃喃喊着。
是的,带着那般熟悉的独特气息的女孩儿正从他身边跑过。
“小雅……小雅……”老马本能地想抓住那个少女的手。
这已融入灵魂深处的气息是那一腔热血驾长车气贯山河的底气,是那指点江山时心底里隐藏的最后一抹温柔……
可是老马只抓住了她的衣摆。
“你干嘛呢??”少女看着有些失态的老马,惊慌中羞红了脸,使劲挣脱着老马的手!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对不起呀小姐,实在对不起啊!”老马连连道着歉。
“你想干嘛呀?!”老马的眼前闪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孩,他边抓住老马的衣襟边气愤地咬着牙看着他!
“哦哦,实在是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抱歉抱歉!!”老马边说边看见不远处刘恺挥着手正示意着保镖什么,老马赶忙朝刘恺使了个外人不易察觉的眼色。
“算了,我看他也不是有意的,也许是老眼昏花了,咱们走吧!”少女拉住男孩的手向远处走去,男孩还有些愤愤不平地回头张望着。
老马心头一凉,自己真的老了吗?
自己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吗?
在商场上自己还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横刀立马自己毫不输给任何一个年轻人,媒体曾把自己比喻成中国金融界的第四驾马车,自己虽然是四驾马车里年龄最大的,可自己冲杀疆场毫不输给那三驾马车!
可是为什么今天?
老马擦了一把额头的热汗,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稳了稳心神,向菽庄花园的最高处登去……
海面的浪卷起又退下,在菽庄花园的任何角度都可以看见最美的海平面,只是站在这最高处才能体会什么是“一览众山小”,把这海天一色囊括在自己的心间,这要怎样的一种胸怀?
“爷爷,这世界很大很大吗?”
“是呀,这世界很大很大!”
“那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徐霞客一样的旅行家,去看一看这很大很大的世界!”
“你有这样的恒心爷爷一定支持你!不过孩子,用脚去丈量这个世界,不如用心去丈量这个世界!”
年幼的马卫国曾经站在这儿,仰望着心目中这个自己最崇拜的、意志坚强的男人,虽然他的两腮已经深陷,头发已经花白,但这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他的老迈,反而有小小马卫国对于勇士全部的定义。
在夕阳西下中仰望着他,就像仰望着一尊被阳光神奇涂成金色的雕像,这尊雕像和郑成功的雕像遥相呼应,散发出一层无比坚定的光彩。
老马做着深呼吸俯瞰着眼前的大海,时而让自己思绪万千,时而让自己波澜不惊。
长大后的老马实实在在用脚丈量过世界无数的海滩和美景,只不过没有一处是他的归宿,除了这里。
马卫国的籍贯并非厦门,几辈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阿拉上海人,只是自从祖上在这儿修了老宅起,马家的男人都爱上了这个地方,他们花很多的时间生活在这座小岛上,说是修身养性也罢,说是自得其乐也好,反正马卫国觉得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这儿度过的。
他怀念这里,这里不是故乡却有着最浓的乡愁。
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无法阻挡他回到这里的脚步。
现在马家的人除了他已经没有人住在老宅了,他每个月再不回来,那就对过去生活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这是马卫国最不乐意看到的,过去就是他的根,没有了根那跟浮萍有什么区别?
他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们也能喜欢这里,他呆在老宅孩子们还会回来,如果连他都抛弃老宅了,那孩子们就更远离这里了。
“爷爷,您第一次打鬼子的时候害怕吗?”
那位勇士般的老者在夕阳的金色光芒里慈爱地看着小小的马卫国。
“如果爷爷告诉你不害怕,那是爷爷在说假话。我在上战场前,我的教官送给我一句话,这句话一直在我的心里磨砺着我,后来一想到这句话爷爷就不害怕了!”
“这句话那么神奇?是什么话,爷爷?”
“战胜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老者铿锵有力地说着,他的脸上坚毅无比。
“战胜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小小的马卫国重复着,他感觉到了这句话的神奇。
“你爸爸上战场的时候,爷爷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的,唯一送给他的就是这句话!”
“爸爸,爸爸一定也是最勇敢的人!”
“对,你的爸爸也是最勇敢的人!”
老者拉起马卫国的手,爷孙俩一起看着被夕阳勾勒出来的壮阔的海平面。
“爷爷,这句话也能送给我吗?”
“当然,爷爷当然要送给你,你已经是小小的男子汉了!”
“战胜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这句出自勇士的话语许多年来一直在老马心头缭绕,这句话让老马除了童年的仰望,成年以后只喜欢俯瞰,俯瞰下的大海才能净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