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深的皇帝当得再窝囊,也还是个皇帝,卫君言敢动龙体,那就是谋逆之罪。
你想要我的命,难道我还能死等着你来取不成?卫君言连表情也欠奉,朝门边抬了抬下颌道,“你可以走了。”
秦见深盯着卫君言,惊疑大于杀意,一来他曾为暗尊之首,本身内家功夫就不弱,就算放在江湖上,那也是中上之流,他好歹也在卫君言的体内呆了月半有余,这具身体的羸弱程度他最清楚不过,病弱,从未习过武艺,体内也毫无内息,卧房里连一本与练武相关的书籍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一掌将他打成了内伤,速度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当真深不可测。
二来这人不声不响将他的身体从皇宫里劫了出来,明知他是皇帝,却一丝尊敬也无,明显不将皇权势力放在眼里,与卫斯年卫持重两人格格不入,平日倒是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瞅着卫家人那个护他如护眼珠子的劲,明显全都蒙在了鼓里,有这等心机,又岂会是个好相与的
这等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定然要杀之已绝后患。
秦见深盯着卫君言的脸,硬生生将那点杀意压进心底,行礼低头道,“朕……先生救命之恩……怀玉感激在心,还请先生受怀玉一拜。”
事情可真是急转直下,卫君言倒忍不住看了秦见深一眼,看着对方颇为生疏僵硬的拱手礼,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拱手礼行错了,据我观察,应是左手在上……另外,我并不是什么高人,你算盘打错了。”
饶是秦见深脸皮有铜墙铁壁厚,也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这一战,他可谓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交叠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堵心。
京城里有仇有怨的人不在少数,面上却都还是一团和气,就算忍不住要讽刺两句,说得也是隐晦之极,哪里有这等不留情面直言直语之人。
卫家都是些怪胎,照卫斯年那性子,养出卫老三这等性子,也不足为奇。
年轻人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秦见深心里暗自咬牙,面上却硬是不显山不露水,站着不走面色如常,脸皮厚成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卫君言想着面前这少年虚岁十六,不过弱冠之年,心里倒是有些诧异称奇。
卫君言心里也有些疑惑,作为一个龙子龙孙,实在不该是这样一个性子。
卫君言在这胡乱猜测,秦见深也没闲着,他很清楚现在该怎么做。
既然无法将对方抹去,那就尽量成为盟友助力。
秦见深见卫君言没再赶他,开口劝道,“我现在出去在天下人面前,虽是能解一时之局,但朝纲不稳,李詹手握重兵,定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一干护国忠臣一网打尽,对付卫府,是迟早的事。”
“有把握么?”卫君言随口问了一句,想以一人之力,在群雄霸起的靖国争出一席之地,那可不是想想这么简单的。
“那是自然。”秦见深目光坚定,这时候,就算没有,那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无中生有了。
“你能开出什么条件?”卫君言不是傻子,卫府本有许多路可走,不管哪一条,都能荣华富贵贵不可言,但卫斯年是个忠君爱国的臣子,死活不肯走明路,卫君言投鼠忌器,也只得放弃那些捷径,走最难的这一条。
秦见深倒没想过卫君言这么好说话,微微一愣,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是敌便是友,若卫君言肯接下这比买卖,再好不过。
这件事既然是一件买卖,那他要多少东西,就得开出等量甚至更多的条件来。
秦见深看着卫君言清减瘦弱的模样,一时间倒是拿不准卫君言想要什么,瞥见卫君言手边零碎的草药,思来想去开口道,“太医院的药材往后随你取用……”
卫君言提着毛笔在宣纸上勾勾写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秦见深想这厮看来也是俗人一个,又接着道,“三公之下的职位任由卫卿挑选。”
卫君言看了秦见深一眼,示意秦见深接着说,秦见深暗自磨牙,笑道,“我亲政以后还可将你的姐姐卫君清立为一国之后,卫卿家至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秦见深倒是画了个大饼,可卫君言不觉得他这个便宜老爹适合做什么三公四世,在他看来皇后也不是什么好职业,卫君言将手里的笔搁回案几上,把墨迹烘干,也不管秦见深又暗沉不少的眸色,将拟好的条例递给秦见深,瞥了一眼秦见深,笑道,“最后一条便算了,我姐姐不想嫁你。”
卫君言那一眼虽是不动声色,奈何秦见深惯会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卫君言这是嫌弃他,根本看不上他,心里顿时被气了个仰倒,料想是自己昏迷不醒任人宰割的模样让对方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这才连皇亲国戚都不想做,要知道靖国的国舅爷,那当真是实打实的万人之上,并非只有虚名……
秦见深想反驳也无从反起,这等事,也不是光说说就可以的,因此他虽然心里牙痒痒,但还是压了下来,接过卫君言递过来的纸笺。
纸笺上整齐清秀的小字与那副羸弱的外表倒是十分相符,只不过通通是表里不一的东西,不足为信。
秦见深正暗自肺腑,被卫君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跳,低头装作若无其事仔细看纸笺上的内容。
“第一,录属靖国皇室的药材随卫君言取用,不得有异。”
“第二,三公之下职位任由卫斯年挑选,无论官职大小,不得有异。”
“第三,皇帝私库及内务府各类珍宝玉石任由卫君言挑选,不得有异。”
“第四,靖国存国之年,秦见深不得为难卫府及卫府中任何一人,不得有异。”
“第五,若秦见深违背以上四条任意一条,后果自负。”
这条条款款,当真是通俗易懂之极……秦见深看着白纸黑字上最后两条,心里只道这少年虽是神秘莫测内功高强,但毕竟年纪少小,没什么经验,真当这一纸文书能约束住他不成?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并不看重那些虚无缥缈的诺言,事成之后他若翻脸,随便找上一条理由,这契约不但对他没有效用,反倒会是一个能至对方死地的证据和把柄,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这少年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事情过分顺利,秦见深心里狐疑不定,直觉前面有坑,但又看不出什么痕迹,当下不容他犹豫,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君言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将惯常切药用的薄刀片递给秦见深,“按手印罢。”
卫君言这等随便签订承诺的举动,倒是放了个烟、雾弹,让秦见深放心不少,因为靖国国人重诺,对签订文书这等事也很敬重,牵扯重大的,一般还需更衣沐浴,焚香敬天,再不济,也得有个能作证的人在场,就算现在形势特殊,但卫家老三这样草草了事,也太儿戏了,想来是因为卫三少要做世外高人,对这些俗事不怎么了解,才会犯下这等可笑的错误。
话是这么说,但秦见深也断没有提醒对方的道理,滴了滴血,扣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瞧着卫君言将那份纸契约仔细收好,心里暗道自己是否看走了眼,这般缺心眼没经验的深闺少年,当真能成为他的助力么?
卫君言眼见着秦见深十分爽快的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没错过秦见深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登时明白这厮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估计真到事成之时,压根就不想兑现诺言。
这一纸契约,也不是他想不兑现就能不兑现的。
卫君言看了眼十分淡定的秦见深,猜测这厮心里定是乐开了花,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也不点破,他能用他的能量条保证,他以上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论起装模作样,两人都是一打一的好手,虽是各怀鬼胎,但现在也算目标一致,事情谈定,卫君言也懒得跟他废话,叫了卫小郎进来,朝秦见深道,“卫府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就和卫小郎同住一间,我没记错的话,他那里有两张床,对了,让卫小郎给你换一套衣服,明天一早过来伺候。”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秦见深想问,自己一国之君的君威在哪里。
这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游龙搁浅被虾戏。
秦见深咬牙,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卫君言见他摆皇帝的谱,似笑非笑,“不将你放在眼里,还能放在心里不成?”
论插科打诨,一本正经的皇帝岂会是卫君言的对手,秦见深脸色铁青,朝立在一旁目光呆滞的卫小郎道,“房间在哪儿,前面带路!”
卫君言点头颔首,卫小郎这才前面领着秦见深要出去,秦见深一只脚踏出门,刚觉得心里空气好了些,又听卫君言叫他等等。
秦见深转身时,心里未必没有想过卫君言这小子肯让床给他,或者留他一同住,但明显是他想多了。
卫君言想起那些他在皇帝寝宫里搜刮的珠宝玉石,头也没抬,“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卫君言一开口那个冷淡的语气就有让人把肝气炸的本事,秦见深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勉力将‘你会后悔的!’这几个幼稚之极的话咽下肚里,转身跟着卫小郎出去了。
你现在不将落魄的皇帝当人看,迟早要吃点苦头,做人就不能谦逊平和一些吗少年!
秦见深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难免被气得有些头晕,在外面深吸了两口气,好歹冷静了些,让卫小郎给他找一身衣服来。
秦见深身材挺拔修长,面貌清俊,又加之这些年养尊处优出生贵胄,浑身自有一股出挑的气度,不是这一身青灰的小厮服能掩盖的,衣服一上身,对比出来的效果立竿见影,连明显被迫做了陪衬的卫小郎都多看了好几眼,啧啧称奇。
秦见深倒也清楚卫君言的用意,任谁也想不到,一国之君会在卫府里给卫家的病秧子卫三少端茶倒水,再加上脸上特意做的手脚,连来探望卫君言的卫斯年和卫持重,也只当他是个会走动的屏风背景,连眼角都没多瞥来一个。
皇宫失窃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刑部打着宫廷失窃的名义四处搜捕探查,暗中搜寻的高手也来来去去,一波接一波,不甚其扰。
秦见深卫君言二人耐心等了足足半月,朝堂之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明目张胆地跳了出来,京城里真正的硝烟,也才初初见了点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