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力的手臂陡然一捞,便将华灵采扯到跟前。华灵采比他矮了一大截,因此,他这时候就垂首俯视着她。
熙恒把她看了半晌,才忽然开口道:“你累了,睡吧。”
两人凑得很近,华灵采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打在脸上的呼吸。她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却又莫名地感到一种不同于仇恨的紧张,不过,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探究这诡异,冷冷地回应他:“仇人未死,我如何能够安睡?”言语间,她已出手扣到了他伤重的关键处。
只要她用力一击,他必然昏死在地……到时候还不是要死在她手里?
华灵采凝起浑身残余的气力,毫不迟疑地出击……
她成功了,却也没有成功。
她击在他那处,他却随后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他的声音比她还冰冷,让她感知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这样的声音让华灵采一点底都没有。
竟没有成么?
她早已冷汗淋漓。这一下出击仿佛是要立即要了她的命,脑袋里边嗡嗡轰鸣,心口那莫名的疼痛感陡然又来了。
那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重……切割着她的感知,切割着她的意识。
她已没有气力说话,却听他再次发出警告:
“放手。”
华灵采整个儿都痛得颤栗起来。她猛然将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扣住面前仇敌的腰身,同时脑袋往前一倒,整个儿死死贴在他身上。
她一面想要杀死他,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他靠近些好减轻自己的痛苦。
熙恒愣了一愣,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别样情绪。他忽然伸出手来,正要抚上少女的瘦弱的肩膀,但又没有落在实处,手掌在半道上折回,却是猛然一下拍在她的后颈处。
华灵采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熙恒搂着华灵采,慢慢坐下身来。他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沫,忽又轻笑:“还真是能干。”
但瞧着怀中人儿一脸惨白的模样,他立即又绷紧了面皮。
他紧接着拿出一颗丹药塞在她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他见她喉咙处无意识地动了一下,面上这才稍稍舒展了。待又把目光扫到少女的两个鬓角以及额头上时,他又陡然冷了脸,直到拿袖袍将那些碍眼的汗珠儿都抹了去,他面上才又好看了些。
他又替她把断骨续上,再又把她两个淤紫的拳面揉了揉。在给她按揉拳面的时候,他又注意到她总潜意识想把手护在心口处,于是便又在那里搜出了一颗破损的珠子来。
珠子被华灵采装在一只小锦囊当中,其上用丝绳拴在她的脖颈处。熙恒看了这珠子一眼,便取出一枚兽牙项链,替代了那锦囊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满意了,合上眼皮调息。
自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还是婴孩的华灵采时起,熙恒就一直陷在纠结的杀与不杀当中。除魔于他来说,就好像寻常人类的一日三餐不可少一般,他原本也从不手软。
但他却一次次对她手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孩长成了婷婷少女。
他也并非杀她不可,可当他每一次路过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去顺路把她杀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有那么多次刚好路过――明明隔了不短的距离,可他总能够精准的寻到她的所在。寻常的魔或是沾染了魔气的,只有在魔气外溢或是他出现在他的附近,他才能感知到。但她却完全是个例外,她跟他隔了数万里,他都能够感知到她的所在。
昨晚再次失败,熙恒终于决定改变思路。
而先前把华灵采扔到海兽群当中,是他前一个思路的最后挣扎。
……
熙恒与华灵采两人一个无知无觉地躺着,一个静静地打坐调息。眨眼便静默到了天光黯淡,月上枝头。深海之处本无日月星辰,但碧幻宫先祖却有能耐把这些天光用阵法引射下来。毕竟这里是妖修宗派,不汲取月华是不成的。
月牙儿在高大的珊瑚枝上逗留了没多久,熙恒便猛然撑开眼皮,下一瞬,他便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华灵采脖子上新戴的那颗兽牙当中。
不一会儿之后,便有细碎的衣袂摩擦声传来。
来的这位一身绛色袍子,把他整个人衬得肤白妖艳,正是乐聪。
他发现有人躺在地上,轻咦了声,而后发现是华灵采,立刻就嗤笑道:“这两姊妹真是奇了,一个在外人面前柔柔弱弱却临危不惧,一个整日不出门却忽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抬脚在华灵采肩膀处踢了踢,见她没有吱声,就再也没有搭理,又继续往前走去。
华灵采被熙恒喂下了疗养内伤的药,机体正在药力的作用下进行修复,这时候本应再歇息会儿才好,不过熙恒并不放心来人,就又给她喂服了一枚恢复体力助其快些苏醒的药。乐聪抬脚踢的又正是华灵采伤得最重的那处,因而这内外双重作用之下,她终于撑开了眼皮。
她坐起身来,没有再见到熙恒,却反而见了一个绛红色身影,也是奇怪,就问道:“你……是你救了我?”
她身上的伤都好了大半,此刻又只见了这么个身影走在前面,便想着是不是这人救了她。
不是的话,她就可以大方地拍拍衣服走人了。没有了玉启和熙恒那两个疯子在跟前,她自然是要抓紧了时间赶紧逃命去。
然而,华灵采却见这人极为夸张地转过身来,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吓,你怎么突然醒了?!”
华灵采不明白了。她醒得很突然吗?
乐聪又走回到她跟前,上下打量道:“你一个凡人如何到了这里来的?你这样偷偷进来,死在这里边,可是得不到任何补助的。”
碧幻宫管辖范围内,只要是没有触犯法令,但凡意外身亡的宫中属众,都可以由亲友到负责发放抚恤的管事那里报备,然后领取一定的补助。
华灵采虽在之前从未见过乐聪,但现在凭着听来的说词对眼前这位有了精准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