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胡玉桂胡长老的运气一点都不好。
本来,出于对“恩公”的感激,憨厚老实的马三看到一家五口惨遭杀害之后,不仅没有丝毫对“恩公”的怀疑,甚至,不见“恩公”夫妇,想必也是难以幸免,或许他们夫妇被歹人抓到什么地方抢掠一空之后给予处决了,还挺为胡长老难过的。然而,当他的两个哥哥,马大和马二闻讯而来,还带着两个气度不凡看得出是当地的德高望重老者来了之后,经过两个老者的现场分析,果断的落下定论:马三一家老少之死,绝对与他的“恩公”密切相连,也就是说,极之可能,残忍的凶手,便是马三的“恩公”!
两个老者的名望,在村落里,绝对是顶级之权威!
他们瞬间推翻了马三的感恩戴德,果断了转变立场,立刻视胡长老为敌!
他一声大吼,双眼赤红如血,抬起钢叉便发飙向胡长老扑击。
而且,在他的带动之下,聚集前来的吃瓜群众也纷纷响应,抄起了木棒榔头扁担,一窝蜂地挤涌而上,拉开了全民战斗的勇猛架势。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我和他们没有一个交子关系!
这些话儿,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她只好什么都不说,拔腿就跑。
跑得比遭遇强大的武林高手还要狼狈。
待得她奔出村落,进入了一片树木葱茏的山岭之后,浑身上下,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为汗水湿透。
她扶着大树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由苦笑一下,喃喃自语:“被一班普通庄稼人驱撵着跑的如此狼狈不堪的,恐怕说道出去,要让江湖道上的人笑翻天罢。”
“这是师太菩萨心肠,赞誉犹不及,何足为耻?”
居然有一个男子声音回应了她。
胡长老霍然抬头,却见隔着数丈之处的树丫上,正坐着一个蓝衫汉子。
胡长老视线在他挂在腰间的半截剑刃停驻了,道:“彭半剑?”
蓝衫汉子微微颔首,道:“正是在下。”
胡长老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刻意包裹的头巾,眼神一闪,道:“你居然一下认出我是出家人?”
彭半剑道:“师太虽然一身村妇打扮,即便你在奔跑的过程中也尽量装作寻常妇人奔跑,但是,一个会家子和普通人,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步伐的轻灵,或是身体平衡的掌控,都是有迹可循的。当然,最主要的是,师太出自峨眉派,而峨眉派无论是内功或是外门绝技皆以灵性冠绝武林,哪怕在竭力控制你的节奏形似常人凌乱与身体透支,然而,身体终归是非常诚实的,在你不堪负荷之际,她的灵性激发,便会自发启动保护,于是,你的刻意和本能,恰恰形成了一种矛盾的不协调,在一般人眼里,或许掩饰过去,但遇上眼睛明亮之辈,便有画蛇添足之嫌,反而更表痕迹,让人生疑。”
胡长老神色一凝,正色道:“受教啦。”
彭半剑微微摇头,道:“师太慈悲为怀,即便委屈于己也不愿与寻常人计较,宽容大度,让人钦佩。”
胡长老显然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道:“彭先生一向深居简出,历来鲜见江湖,且是非大事不出,却是不知此次缘于何故出现于此穷僻之境?”
彭半剑轻轻一跃而下,似乎挥去身上灰尘,缓缓道:“师太可是知道,其实,回雁峰峰巅,也就是磨剑尊者的别院之中,挖有一条暗通山下之密道?”
胡长老道:“知道,只不过,那条密道已经在云中龙等人逃离之后由里面彻底破坏了,封闭了,故而,只能断定他们已经从密道逃遁,却不知密道通往何处。”
彭半剑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告诉师太,我在此地,等待你,便是从密道逃遁而出的云中龙,你会相信吗?”
胡长老微微一愣,道:“回雁峰距离此地,还隔着一片山林,既然要逃逸,当是选择最快捷路程,从密道出来之后,迅速远离,如何还会舍近求远,拐过一座山林,再寻出路,那岂非不仅浪费了挖掘的人力财力,更是在逃生通道上的延长留下了消耗生命的硬伤?”
彭半剑道:“按常理,当是如此,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当初黄衫派扫荡红羽楼总部‘剑阁’的时候,‘剑阁’也有应急逃生密道,通往外出的出口便是后山脚下,结果,却是被围堵在外的黄衫派人员发现,然后,迅速集结高手堵着打,如此,才导致了红羽楼的逃生成员出之不来,几乎全部被活生生堵死在密道里面,最后,也只剩下上官浪和宫绰智等有限的几个逃离虎口,得以幸存。”
他微微一顿,接道:“所以,有了红羽楼前车之鉴,云中龙将他的岳阳总部密道打造的出人意表,才能够带走不少精英。同理,作为黄衫派最后的基地衡山别院,磨剑尊者虽然武功盖世,但是,无论是他还是云中龙,都不是自大到自视无敌天下的狂妄之辈。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们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低调着,倘若,不是梦中游梦大侠提出辞去‘忠魂指’令主,他们说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倾覆红羽楼,打破了武林势力的平衡。最重要的是,磨剑尊者和云中龙不会想不到,如果,有人胆敢对付黄衫派的时候,他们面对的对手一定恐怖到了极致,起码,有对付磨剑尊者的掌握,一旦面临着如此恐怖对手,他们的逃生通道自然更需获得重视,也就是更加出人意外,这样,才可以在绝望之中,寻觅一线之生机。”
胡长老大震,这一点,不仅她没有想过,便是郭掌门和另外的几位掌门包括官家指挥使都没有想过。
彭半剑之言,听着似乎有些荒谬,但是,实则却是不无道理的。
只不过,让她感到惊奇的是,或是意外的是,连几个智商并不低的门派巨头都忽略了的事儿,怎么这彭半剑却可以一针见血的看得清楚明白!
而且,更让她捉摸不透的是,一向鲜问江湖之事的彭半剑,怎么会无端端的参与进来呢?
不过,让她真正好奇的是:“彭公子,不是贫道小觑与你,贫道冒昧说一句,你的剑法虽然从彭家五虎断门刀里脱颖而出另辟蹊径自成风格,端得不俗,或许,与穆天明余不意之流堪与一敌,但是,倘若遭遇云中龙,贫道得罪一句,还是值得斟酌,所以......”
彭半剑笑笑,道:“师太言之有理,在下与云中龙的确相差那么一截,不过,不要紧,我此次前来,却非要对付云中龙,而是穆天明,他的‘死神之剑’闻名遐迩,实为剑道者之向往,在下慕名已久,十年前断月崖前便错失良机,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会之一会的。”
胡长老苦笑一下,道:“彭公子难道没有想过,和穆天明在一起的,至少还有云中龙和余不意向作羽等人吗?”
“无妨,”彭半剑神色淡然,“我只是找上穆天明便可,其他的人,与我无关。”
“额――”胡长老眼睛立即四转,寻找其他地方是否还隐匿着高手,因为,从彭半剑言语里,她算是听出来了,在此设卡的人,绝对不止彭半剑一个。
但是,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儿吹拂过枝叶所发出的轻轻沙沙声音,好像再无其他之人了。
彭半剑道:“师太,你无需为在下担心,你忙你的事罢。”
胡长老一震,眼睛一凝,道:“彭公子,你是何时守候在此的?”
彭半剑道:“天没亮已经在此啦,怎么了,师太?”
胡长老道:“你可见着什么人从那个村子路过此地吗?”
彭半剑道:“那村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这条却是通往外出之主干道,自然还是偶尔有村民出入的,尤其是在早晨时分,他们要出外圩镇购买一些生活用品或农耕用具的。”
胡长老叹了口气,道:“是一个白衣客和一个年轻女子一起的,见过没?”
彭半剑脸色一变,神情凝重道:“敢问师太,那个白衣客与师太何等关系?”
胡长老一听便知,彭半剑无疑是曾经见过了白衣客和杜玉英了,心下既喜又惊,喜的是终于有了杜玉英的消息,惊的是连彭半剑都对那个白衣客充满忌惮,显而易见,白衣客武功之高,绝非等闲!
胡长老道:“那年轻女子是我的师侄。”
“哦,”彭半剑似乎终于有所明悟的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胡长老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沉吟道:“实不相瞒,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白衣客和令师侄我是看过的,只不过,依在下愚见,师太还是小心为上,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下宁愿跟云中龙交手,也不会选择与该白衣客做对手。师太可懂?”
胡长老自然明了他的意思,充其量,胡长老也仅仅与他彭半剑伯仲之间,甚至低了一线,连傲娇如他都自愧不如,那么,并不胜他的胡长老也就更加难以匹敌了。
胡长老幽幽道:“可是,彭公子,贫道却是没有选择。”
彭半剑点点头,道:“这却是实情。”
胡长老道:“白衣客与敝师侄过去多久了?”
彭半剑道:“估摸不足半个时辰。”
胡长老打了个揖,道:“谢了,彭公子。”
彭半剑只得回了一礼,道:“师太不必客气。”
胡长老抬起脚步,迅速前行。
彭半剑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对疾步走着的胡长老道:“师太,此去二十里外有座小城镇,或许,他们会稍作停留也是未定。”
胡长老脚下一凝,没有回头,只是道了声“多谢”,便加速疾去。
彭半剑微微摇头,无奈的纵身跃上树丫,闭目养神。
直到他的肚子咕咕叫提醒他已经到了午时饭点,他才睁开眼睛,从树丫的凹处拿出干粮与酒水,填饱了肚子。然后,又是闭上了眼睛,继续等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耳里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他缓缓睁开眼睛,才惊觉了已经日薄西山,出去圩镇购物的村农三三两两的从树下经过,走在回家的路上。
居然是,等了一整天。
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无奈或是失望的表情。
这一切,是那个人带给他的信心。
倘若,说将出去,一向意志坚定杀伐果断的彭半剑会对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之言语便深信不疑,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甚至,连彭半剑自己也难以明白,他是如何被自己说服了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
有时候,他是比较困惑的。
或许,这是一种缘分罢。
他只能如此跟自己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