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伤怀
因为周明均这事儿,皇帝平白生了一场闷气。
只可惜妙妙完全不明白他不高兴的缘由,简单的定性为“不想朋友有别的朋友”,就匆匆结案了。
这叫皇帝更郁闷了,一个下午加晚上,都赌气没跟妙妙说话。
王嬷嬷有点儿担心,帮妙妙泡脚的时候,悄悄劝她:“陛下素来疼爱小娘子,别为一点儿小事同他置气。”
皇帝同她们离得有点儿远,但架不住耳力好,将这句话听得真真的,竖着耳朵,一本正经的偷听。
“是他自己在生气,关妙妙什么事,”妙妙蹙着小眉头,认真道:“阿娘说过,有些坏毛病不能放纵,得改。”
皇帝:“……”
好像更生气了,怎么办。
就寝的时辰到了,妙妙将小脚丫擦干净,七手八脚的爬到床里面去,搂住小被子,准备合眼睡觉。
皇帝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哼”,也解了外袍,上塌就寝,谁都没说话。
退出去的时候,王嬷嬷尤且有点儿担心,陈庆却笑着劝她:“没事儿,最多明日,他们就好了。”
旁观者清,他最明白皇帝对那位小娘子是什么心思。
——要不是真心在意,哪里会小孩子一样赌气,连不说话这种幼稚的把戏都拿出来了?
王嬷嬷隐约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将内殿帷幔放下,同陈庆一道,退了出去。
妙妙蜷在被窝里,一时半会儿却有点儿睡不着了。
按照往常惯例,这会儿她都会跟小哥哥说会儿话的。
可现在小哥哥生气,不理人,当然是说不成了。
算了算了,她咬着小肥爪子想,还是早点儿睡吧,不能太惯着他这些坏毛病。
不过,好容易将杏眼合上,她又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睡前吃了颗糖,嗓子有点儿干,想喝水。
撑着床坐起,妙妙看一眼已经合上眼的小哥哥,轻手轻脚的爬下床,穿上鞋,往桌案那儿去了。
正是夜间,内殿里其实有点儿黑,不过这会儿喊人入内掌灯,太过大张旗鼓,也会吵醒小哥哥,所以妙妙索性摸黑过去了。
踮起脚,小手在桌子上摸了摸,她还没找到呢,便见周围似乎得了一轮暖融融的太阳,径自散着晕黄色的光芒,使得内殿里明亮许多。
皇帝站在灯盏那儿,将它点亮了,一脸傲娇:“妙妙,感动吗?”
“为什么不敢动?”小姑娘愣了一下:“妙妙不是已经下床了吗?”
“……”皇帝神情一冷:“喝完水了吗?”
妙妙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皇帝冷笑一声,一口气吹熄了灯盏,上床睡觉去了。
妙妙一头雾水:“……”
怎么又生气了,莫名其妙!
外间的光隐约能透进来些许,找东西麻烦,走回塌上却很简单。
妙妙迈着小步子,慢条斯理的爬上床时,少不得要从皇帝身上经过,平常都好好的没事儿,今天却被他拎住了。
“妙妙,”皇帝板着脸道:“你压到朕了。”
小姑娘挠了挠头:“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皇帝继续傲娇:“朕伤心了,要亲亲才行。”
妙妙想了想,还是将小脑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啾”的一声。
皇帝心里勉强舒服了点儿,向她伸臂:“来,小哥哥抱。”
妙妙这一次倒是很乖,向前爬了两下,到小哥哥怀里去了。
“世间之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妙妙,”皇帝叹口气,抱着她,温声道:“你两个哥哥同你,是手足之情,婷婷、佳夕佳婳与你,则是闺中密友,这些感情都不是唯一,但同样珍贵。”
“可是,也有些情意,是不能跟别人共享,独一无二的,”夜色深深,却也温柔,他语气低沉,隐约缱绻:“就像你于朕而言,也是不可替代的。”
“这种心意,你能明白吗?妙妙。”
“……妙妙,妙妙?”
“——朕说的这么动情,你居然睡着了?”
……
八月底的时候,金陵接连降了几日的雨,天气转冷起来,皇帝唯恐妙妙受凉生病,都将她拘在内殿,不许出去玩儿了。
妙妙倒也听话,老老实实的坐在暖炕上,皇帝捏住她小手,教着小姑娘写自己名字。
她姓魏,名青漓,然而这三个字,出去当中那个“青”字好写,别的都太难,所以皇帝只写了一遍叫她瞧,随即便在纸上写妙妙二字,叫她慢慢跟着写。
妙妙很聪明,又只是一个字,学的倒是不累,没多久,便写的有模有样了。
“小哥哥,”她起了兴致:“也写一写你的名字吧?”
天子名讳需得避讳,这是定理,王嬷嬷在侧听着,唯恐皇帝觉得冒犯,便轻声道:“小娘子,陛下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
“为什么?”妙妙奇怪的看皇帝:“取了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别人叫不成,妙妙可以。”皇帝笑着摆摆手,示意王嬷嬷不必在意,却执笔在手,于白纸上缓缓写了自己名字。
萧丰衍。
妙妙看了一会儿,蹙着小眉头,指着中间那个道:“这是四吗?”
皇帝失笑:“怎么说?”
妙妙看他面上笑意,便知自己大概是闹了笑话,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是三,”她小手在桌子上划了划,细声细气道:“再加一道,是不是四?”
“不是,这个字,念丰,”皇帝将她抱到膝上,一字字教她念:“萧丰衍。”
因为是小哥哥的名字,妙妙学的很认真,接连念了许久,道:“妙妙记住啦!”
“真厉害,”皇帝笑吟吟的揉她小脑袋:“走,咱们吃榛子去。”
妙妙开心起来:“好~”
接连几日落雨,天气转冷,似乎也带来了坏消息。
这日午间,皇帝同妙妙一道用过午膳,正打算哄着她午睡,便听外边内侍来报,怀化大将军病重,危在旦夕。
那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年高德劭,皇帝极为敬重,听闻这消息,便要出宫探望。
“前些日子太医诊脉,不是说还好吗?”皇帝面露焦急:“怎么忽然就加重了?”
“老将军颇多旧伤,近日雨水连绵,天气湿冷,不免反复,”内侍回禀道:“这才忽的病重。”
外头瓢泼大雨,自然不便出门,却也无人劝慰,陈庆去取了伞,皇帝却不耐打着慢走,寻了蓑衣,骑马疾驰而去。
妙妙很爱玩儿,却也知道分寸,见皇帝神情急切,似有大事,也没吵着要跟去,只轻轻叮嘱:“小哥哥路上小心,不要着凉。”
“知道了。”皇帝心中一暖,蹲下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大步离去。
雨落得愈发急了。
……
怀化大将军年迈,使得这场病更加来势汹汹,皇帝私下问过太医,说这回只怕要不好,回天无力。
太医院素来说话笼统,这一次却讲的这样清楚明白,可见老将军境况的确不好。
府上已经在准备寿材冲喜,皇帝也急匆匆下诏,令其子返京,见老父最后一面,另有加恩之事,以示抚慰。
因着这事儿,皇帝一连几日都沉着脸,唯有见到妙妙时,才略微好些。
“小哥哥别难过,”妙妙见他一连几日忧心忡忡,连饭也用得少,担心极了:“妙妙的糖果都给你吃。”
“舍得吗?”皇帝听的一笑,轻轻道。
小姑娘认真看着他,道:“只要小哥哥开心,妙妙就舍得。”
真乖。
皇帝心头一片温软,将她小身子抱到怀里去,缓缓闭上眼睛。
每当小妻子在自己身边,总会觉得很安宁。
……
因为心中有事,皇帝不免睡得晚些,这日晚间辗转反侧良久,方才勉强安枕。
第二日清早,他正朦朦胧胧的睡着,却觉有什么东西蹭到了自己脸上,毛茸茸的。
“妙妙,”不必睁眼,潜意识便帮着他作了回应:“不要胡闹。”
然而这一次,身边却没有小姑娘的说话声与欢笑声,而是一声略显急切与担忧的“喵呜”。
皇帝听得一怔,猝然坐起身来。
那只好看的小猫儿,脖子上戴着大小正合适的项圈,又出现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变成猫了?”皇帝急忙去问。
“喵呜。”小猫儿有点儿无助的眨眨蓝眼睛,这样道。
妙妙也不知道。
“没事儿没事儿,”皇帝温柔的摸摸她,宽慰道:“又不是没变过,咱们担心什么?妙妙乖,不怕不怕。”
他语气温柔,又有着前一次的经历,倒是很快便将妙妙安抚好了。
心里冒出另一个疑惑来,他拍了拍手,唤人入内。
“今日是几日?”皇帝问陈庆。
“八月二十八了,陛下。”
果然。
梦中的时间,便是紧接着他们入睡的时间,继续发生的。
皇帝又问:“怀化大将军身体如何?”
“太医这两日长留府上,”陈庆恭敬道:“只是老将军情况实在不好,怕就是这两日了。”
原来,这梦中世界,同现实是相通的。
皇帝心头微微一沉,却没表现出来,摸了摸妙妙毛茸茸的小脑袋,道:“今早还是吃虾粥,午膳时多做鱼。”
“嗳,”陈庆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去吩咐。”
妙妙变成喵了,更加活泼好动,只是外头接连下了几日雨,地上不免泥泞,她爱惜自己一身白毛,舍不得出去折腾,只得坐在廊下,眼巴巴的瞅着,一脸向往。
皇帝心里也有事儿,见她这样,却不由笑了。
“妙妙,那儿冷,快过来,”他取了几只毛线团,拿在手里引她过去:“咱们来推球。”
才不要。
妙妙是大猫了,才不要玩儿这些简单而幼稚的游戏。
小姑娘蓝眼睛看了看那毛线团,重又回过头去,没有理会。
“怎么不喜欢了。”皇帝怔了一下,却还是试探着将毛线团推到她面前去。
妙妙小耳朵竖起,将毛线团滚过来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去看,却见那只粉红色的毛线团朝自己这边儿来,圆滚滚的……
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可爱呀。
不由自主的,她小爪子在地上蹭了蹭,痒痒的。
快要控制不住了喵~~~
“妙妙,快来玩儿呀,”皇帝看出那个白团团的心动来,叫她瞧一瞧盒子里剩下的毛线团,出声鼓励:“你看,小哥哥这儿还有好多呢。”
只扫了一扫,妙妙就拔不开眼了,小胡子翘起,飞快的跑过去,期间还不忘将那只粉红色的毛线团一并推过去。
“喵呜,喵呜呜!”
妙妙的,妙妙的,全都是妙妙的!
“好好好,”皇帝很宠爱的摸摸她小脑袋:“都是你的,小哥哥不抢。”
妙妙拿尾巴拨开他的手,兴高采烈的趴到了盒子里,将一盒毛线团搂着严严实实,不许别人瞧。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拥有很多很多毛线团!
她趴在那儿,皇帝也不在意姿态失礼,就地坐下,手掌温柔的拂过她毛茸茸的背。
毛发又细又软,白白的,滑滑的,摸起来舒服极了。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果然是撸猫!
“妙妙,”皇帝将她背上的毛顺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起另一边儿来了:“小哥哥摸摸你的白肚皮,好不好?”
“喵!”小姑娘胡子翘着,蓝眼睛瞪起,有点儿凶的叫了一声。
白肚皮不给摸!
“好吧。”皇帝见她反应这么强烈,也没强求,赶忙顺毛,以示安抚。
妙妙此前做过一阵子的猫,这会儿重操旧业,倒不觉得麻烦,皇帝也做过一阵子的铲屎官,任劳任怨的伺候喵主子,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就这样到了九月,初四这日上午,皇帝正在前殿批阅奏疏,却见内侍急匆匆入内:“陛下,就在刚刚,老将军过世了。”
“啪”的一声闷响,皇帝手中御笔落到了案上。
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便这样落幕了。
“老将军,”半晌,他才道:“走的安详吗?”
“老将军儿孙皆于昨日归府,今日清晨,似乎清醒许多,一一叮嘱过后,含笑而终,走的安泰。”
“也好,”皇帝叹息道:“陈庆走一趟,代朕前去抚慰,老将军儿孙戍边,也是辛苦,朕再拟道旨意加恩,你一并带去。”
陈庆语气恭谨:“是。”
怀化大将军走了,皇帝心中不免哀恸,御笔落在案上,也没再碰,靠在椅背上,径自伤怀。
妙妙正趴在盒子里,孵蛋一样的守着那些毛线团,见小哥哥神情哀伤,又奇怪,又担心,蓝眼睛眨了眨,离开盒子,跳到了他膝上。
“喵。”
小哥哥怎么了?
“有位朕很亲近的老人家,方才过世了。”皇帝看她一眼,难过道:“小哥哥很伤心。”
妙妙也曾经历过祖父去世,隐约明白那种伤心,很担忧的看着皇帝,末了,又低下头,温柔的舔他手背。
“喵呜。”小哥哥觉得伤心,妙妙看见,也觉得很难过。
皇帝心头一片柔软,摸了摸她小脑袋,勉强笑道:“放心吧,小哥哥有分寸的。”
虽然在笑,可他明明还是很难过。
妙妙蓝眼睛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也一抽一抽的疼。
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小哥哥在照顾她,而她也只是在享受这种照顾,从来没有为小哥哥做过什么。
歪着头想了想,她跳上桌案,仰面躺下,轻轻喵呜起来。
小哥哥别难过,妙妙有白肚皮给你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