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西京从凌晨开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余隐带着师弟师妹们上山溜达去了。赵今生懒得动,坐在茶室内看书。
寺庙无名,本来来的人就寥寥无几,因为老和尚去世后已经没有人来了,然而今年却迎来了一位访客。
王阿姨将接待的工作交给了赵今生。
赵金生陪着他在大殿里走了一圈。为什么走?因为来客并不信佛。
“我听说这里这的素斋很不错,不知是否有荣幸?”来人说着话,并郑重的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恭敬又期待的等着赵今生的答复。
美食评论家,丁乙。
赵今生虽双手捏着名片,但丁乙还是从他半挑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欢迎,他正想在说点什么,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
“大姐姐,老花实在是太笨了,树叶有什么好玩,都不回家了……”
赵今生顺着丁乙的目光看到正从山上下来的余隐一行人。
恩,热闹的一群人,他们正围着余隐高兴地说着什么,余隐似乎有些忙不过来。她这个样子,跟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完全联系不起来。
赵今生想着那晚她虔诚地对尸体鞠躬的模样,下意识地笑了笑,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收起笑容,绷着一张脸转向丁乙,“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提供斋饭。”
丁乙也被眼前这幅嬉闹的画面所感染,心情莫名跟着飞扬,但他也不傻,自然听出对方并不欢迎自己,“那打扰了。”说着眼睛还是不由自住的扫过去,虽然是冬天,虽然大家都穿着灰色臃肿的棉衣,但是看上去真的很幸福呢。
赵今生关注着丁乙,自然没有漏掉他嘴角越来越深的笑意。他将名片还给他,像似想起了什么,“啊,你如果是为了斋饭,可以去南泉寺。”
丁乙莫名的被递回的名片,抬眼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开玩笑。这是什么礼节,他竟然还要收回自己的名片?
他觉得对方脑回路特别的有点诡异。看上明明很风光霁月的人,这么会有这样失礼的举动呢?还有他不知道自己很有名吗?知不知道只要他发个报道,这里就会人满为患?
他是不知人情世故的怪物吗?
丁乙既然如此想,语气中难免带了几分怒气,“这里不就是南泉寺吗?”
“丁先生一定不是本地人。”赵今生又将名片往前递了递,丁乙不得不尴尬的伸手接回名片,也不放进名片夹,只是随意的踹进兜里。
赵今生对他的动作仿若未见,自身也没有觉得冒犯了对方,不但如如此,还很详细细心的为他解释道,“这里现在叫落霞寺。以前吗……,你知道吗,在西京,l跟n跟不分,我们这里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兰泉寺,不过是兰花的兰。你要找的是南泉寺,那里是东南西北的南。”
“是吗?”丁乙有些狐疑,看赵今生的眼神带着七八分的不确定。他虽然不是西京本地人,但西京是他生活最久的城市,五六年的时间,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地域特色,“我来之前还特地查过资料,并没有文献提到个兰泉寺。”说着还特地把“兰”字加重。
赵今生默默的点点头。他还真没有诓骗他。两百年多年,南泉在南,兰泉在北,一南一北,一南一兰,还被称为一段佳话。只是后来兰泉寺没落了,再后来当局着担心兰泉拖累了南泉,这才改名叫做落霞寺。要不是他来到这里,他也快忘记这件事了。“留下了的并不一定是真的,真的,很多都留存不下来。丁先生,你相信有人回因为内脏被吞噬而选择自杀吗?”
丁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赵今生也感到自己的言多必失,不好意思的道歉,“抱歉抱歉,一个大胆的脑洞而已,请不要当真。”
“那,打扰了。”丁乙想了想,决定告辞。他感觉很怪,对方看着很友善,但又感觉非常不友好。
“您请慢走。”
赵今生定定地望着丁乙远去的身影,他没有一丁点的没有慌张,非常从容的走出去了。他希望他没有猜错。
丁乙从山门消失的时候,余隐牵着小九的手走到大殿前,看着消失在门框中的黑色身影,好奇的问,“我怎么看到有人来过?”
“嗯。”赵今生毫不隐瞒,指了指门口,“来问路的。”
余隐歪着头盯着他看,问路?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假呢?“来寺庙里问路?”
赵今生扭身示意她转身看大殿里的菩萨,颇有些生无可恋的说道,“你不相信我不会说谎,但是菩萨会相信的。”
说完又要走。
余隐心道,这个不说谎的坎是过不去了。她眼疾手快的拖住他的胳膊,“我不是不相信你。”
赵今生回头,那双清澈又带着受伤的眼睛,明净的可以看见她自己的影子。
有些扭捏,还有些难为情。
她本想为昨天的事情解释一二,然而对着这双眼睛,她一时间什么忘记说什么了。这双眼睛太像一个孩子,高兴了就亮晶晶的,不高兴就带着委屈。可他明明不是个孩子,甚至用他的话来说,是个老祖宗,为什么他还能像个孩子呢?
并不只是眼神,还有他固执的要成为他们的家人一样,那样的道理也只能是孩子的道理。可出了这个地方,他明明又不是这样的人。
冷漠无情,狡诈多谋。
余隐觉得赵今生实在是太矛盾了,她完全看不懂他。
“你还有事?”
不冷不热的话,让她心猛的一突,她失笑,自己为什么想要去弄懂他呢?
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放开了他,努力攒起笑,“没事。就是问下,你中午想吃什么?”
赵今生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有意义,“王阿姨已经问过了。要是没事,我走了。”
新作的棉袄并不是修身款,这样显得他的背很宽厚。她总觉得他的肩膀有些耷拉着。难道她又不小心伤害他脆弱的心灵?
“你要知道,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伤人,你可别不小心伤了小赵。”
这是昨天晚上洗碗的时候,王阿姨天偷偷摸摸跟她说的。余隐已经放弃跟王阿姨争论喜欢这个话题了,但是,她为什么有负罪感呢?
唉。
余隐晃了晃脑袋,自己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是想这些奇怪的问题呢?
她努力的回想了自己几遍他设计自己入职的事情,又把他跟踪自己的事情重温了一遍,他赵今生真的是心机深沉,冷酷无情。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装的,装的,装着无辜,骗了所有人。
余隐如此一番心里建设,终于把那点负罪感消除掉了。等走到厨房前,看着趴在门边一脸八卦的王阿姨,她脑袋抽疼的厉害。
“你刚刚是不是又跟小赵吵架了?”
余隐揉着脑袋没说话。
王阿姨以为猜中了,从门里挑出来拍打她,“哎呦,不是说了吗,让你对小赵好一点。像小赵这样好的人,你要哪里去找呢?你不要欺负他脾气好,现在他不跟你计较是他爱你,但人总是有脾气的,万一把他骂走了,怎么办?”
余隐伸手将王阿姨挡在一步之外,“爱?王阿姨,你究竟是用那只眼睛看到的?”
“不是爱,还能是什么?”王阿姨咕哝,“阿姨是过来人。你看,小赵看你的眼神特别的不一样,又专注又温柔。”
“……”余隐深呼了一口气,将王阿姨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拿起来戴好,“王阿姨,您呢,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就是看一盘青菜也是这样的眼神。”
“不是,我真没看错。”王阿姨才不承认自己老眼昏花。她观察了很久,她发现赵今生总是喜欢看余隐,不是偷看,而是正大光明的看,那温柔的劲,都快滴出水来了。一开始她没多想,可昨天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骗余隐,还有那副受伤的样子,怎么可能骗过她?
除了爱,还能是什么呢?
她见余隐又要上火的样子,忙转移了话题,“啊,对了,今天来的那个人,说是要来吃斋饭的,怎么忽然就走啦。”
“今天有人来?”
“一个男的,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穿的一间黑色的大衣。你没看到吗?”
余隐皱着眉头,想起那个匆匆略过的身影,“那个人不是来问路的吗?”
“问路?”王阿姨“啊”了一声,“什么问路?就是到我们咱们这里来吃饭的。那人我在电视上见过,叫什么乙来着呢。哎,年纪大了,想不起来,反正都是甲子的意思。”
余隐听着王阿姨的话,脸色越来越严肃,“王阿姨,你说那人叫什么?”
“啊?”王阿姨被她这严肃劲搞的自己也紧张起来,一时间忽然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你别急,我想想啊,对了,叫丁乙,甲乙丙丁的丁和乙。”
余隐伸手搓了下脸,心里骂了一句赵今生,“王阿姨,你确定是丁乙。”。
“对。”王阿姨见她脸色有些不对,担心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余隐应付了王阿姨一句,“您先忙。”
王阿姨看着余隐急冲冲地跑出厨房。哎,她怎么感觉余隐又是去找小赵吵架呢。不过余隐一定没发现,她在赵今生面前很放的开,像个正常人,有喜怒哀乐。她还记得自己面试的时候,余隐穿着一身黑的套装,绑着头发,不苟言笑,就像职场的女魔头。
没想到她私下竟然是这个样子,可爱的很,她越想越觉得这二人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