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审阅礼部呈递的奏疏,被传召而来的宝库署监丞冯淑瑁,此刻正是提心吊胆,他匍匐跪地,已是入了九月的天,殿内寒气森森,他却感到后背衣裳全被汗浸透了。
沉默许久之后,皇帝开口:“冯监丞,你……”
“陛下,微臣知罪!求陛下饶命……”不等皇帝发落,冯淑瑁就自觉主动地往地上一趴,犹如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皇帝倒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浅浅一笑,带上几分滑稽:“卿怎么如惊弓之鸟一般?朕并不打算追究宝库署走水一事。”
冯淑瑁木愣地抬起头:“啊?”
只是这么简单吗?
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皇帝已经知道宝库署丢失大量国宝的事,要拿他治罪来了,可皇帝的脸色却很平常,并没有他预想得那么愤怒。
“礼部尚书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天干物燥,火势纯属意外,不关你们的事。”皇帝说着,垂目望一眼奏疏,“所幸发现得及时,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未对署里的国宝造成太大影响。”
冯淑瑁张口结舌,急忙随机应变,万分虔诚地伏地一拜:“天恩浩荡,全是陛下的洪福庇佑,宝库署才能化险为夷。”
皇帝没理会他拍的马屁,自顾道:“不过细究起来,宝库署内亦有失察之过,其中损毁的珍宝尚能修补,失火的角楼也需重修,这笔费用,就从你们宝库署的奉银里扣除,冯监丞可有异议?”
这对冯淑瑁来说已是天大的惊喜,他不敢奢求太多,忙拱手道:“不,微臣叩谢陛下不罚之恩,一切全凭陛下圣裁!”
皇帝满意地点头:“嗯。”然后便让他下去了。
冯淑瑁走出大殿,一路上都在感念老天保佑,庆幸皇帝真是一位开明的仁君。
深夜,冯府。冯淑瑥听闻宫里的消息,却有些坐立难安。
原本他打算制造一场大火,将那些被替换的赝品销毁,虽然事后皇帝追责,三弟冯淑瑁一定会丢了官帽,但总比东窗事发丢了性命强。
可他没想到宫中侍卫的反应会如此迅速,这把火根本就没有烧起来。好在皇帝并未深究,没让礼部借此事由查验宝库,不然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心中愤懑难平,不禁一掌闷闷地拍在座椅扶手上,这时他最得力的手下进来了。
“大人,那批国宝有消息了。”
冯淑瑥冷眸不抬:“查到买主是何方神圣了?”
“对方主动联络,但不曾透露买主身份,只是送来一封信,约大人您明日到这个地方一叙,谈笔好买卖。”
说着,手下将信函递上。
“怕大人您不信,来人还带来其中一件‘小玩意儿’,就在这,说是送您的见面礼。”
冯淑瑥冷漠瞄一眼他手里的那件国宝珍品,启信看后,眉头凝成阴暗的深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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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皇帝期限的最后一日,祁府之内,“阴谋三人组”共进午膳,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芳菲那边探到,冯淑瑁这两日一直在托人四处打听那批国宝的下落,能想到放火去烧宝库署,看来他身后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坐不住了。”栖梧笑得坏透了,但却十分地招人喜欢。
祁妙颇有修养地停下筷子,顺着他的话道:“我已经约了冯尚书出来喝下午茶,就在今日,聊聊赎回国宝的细节。”
整个事态都在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着,幽梦感到欢欣鼓舞:“那我要提前恭喜祁爷了,你可以大赚一笔了。”
栖梧每次都非要和她坐同一张矮桌吃饭,方便调戏:“那小丫头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幽梦顺手将筷子抵在唇角,像在思考:“我和刑部探子在复查现场,发现一个新的脚印,验过以后,基本上可以断定是个男人。”
栖梧噗嗤一声笑了:“那可没准儿,在宫里比男人更多的,是太监。”
幽梦窘然一愣,撇撇嘴:“好吧,我不该把他们混为一谈。”
“严府开棺验尸的事呢?”祁妙不苟言笑。
被他一提醒,幽梦把刚吃进嘴里的一口菜匆忙咽下:“对,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个,若瑜给我来消息了,说严宗正已经筹备好的仪式,会在今夜开棺。”
祁妙和凤栖梧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加深,幽梦顿时有些没底,转侧问栖梧:“没问题吧?”
那妖孽的脸跟变戏法似的,瞬间展颜:“我办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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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妙名下的一座茶楼,今日被他一人包场,密会被安排在最高档的一间茶室里。
冯淑瑥不动声色看着刚点好的香茶,对祁妙开出的天价条件付之冷笑。
“天下人都知道祁王孙会做生意,可没想到,祁王孙做生意的手段,真是超乎想象的毒辣。”
被他讽刺后,祁妙泰然自若:“我是个商人,自然最看重利益。”
被冯淑瑁偷出宫的那上百件国宝,此刻被井然有序,存放在五个大箱子里,敞开了放在中央空地上,冯淑瑥视线可及。
冯淑瑥收回了目光,幽幽渡到祁妙脸上:“可祁王孙的要价高得离谱,是你买回去的十倍都不止,未免太贪得无厌了些。”
“国宝在我手上,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待价而沽。”祁妙单手握杯,手指颇有意思地在杯壁摩挲,“比起令弟的命,这个价还高么?”
“你太高估他了,他根本不值这个价。”
“是么?”祁妙忍笑,“那么不知道尚书大人您的命,敏妃娘娘的命,加上整个冯氏一族的命,还值不值呢?”
冯淑瑥声色渐寒:“祁王孙,你是成心要与我过不去了?”
祁妙淡然如初:“不,我只是在做生意。”
“三倍的价格,我可以接受。”
“每个生意对象,我只给一次机会,绝不讨价还价,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
祁妙冷如霜雪,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冯淑瑥陷入沉默。
“冯尚书如果觉得不划算,完全可以终止交易,我会把所有的国宝都上交给皇上。”
冯淑瑥冷眸一凛,心弦顷刻间绷紧。
“物归原主,分文不收。”祁妙嘴角轻斜,闲适喝茶,“相信皇上一定会好好记得我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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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将军府。
兰莹将自己锁在闺房里,独坐案前,烛火忽明忽暗,她望着案上的一枚符节,心乱如麻。
“辛夷姑姑,不能替你婶娘作证。”昨日咲贵妃如是对她说。
“娘娘……”
咲贵妃不想听她的恳求之言:“本宫知道你救婶娘心切,但本宫,也甚能体谅辛夷的顾虑。”
兰莹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子被打沉到谷底,难道咲贵妃是故意支开幽梦,就为了和她说这些?
“一来,即便她出面,证明事发当日曾于浣衣署外见过你婶娘,也未必就能洗清她的嫌疑。不在当初立即站出来作证,反而等过去几日才说,会有串供之嫌。”
兰莹刚想辩解,咲贵妃又出声将她堵回。
“二来,辛夷这次帮了你婶娘,必然会得罪其他有权势的主子,她将来如何在宫中立足?”
兰莹心寒地垂下脸,像朵枯萎的花:“原来,是姑姑想明哲保身……”
她这话,是在含沙射影地暗讽,明哲保身的是咲贵妃。
“兰莹,一直以来,本宫都很看重你,想要栽培你。”咲贵妃扬起美目,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本宫多希望,你能去东宫侍奉太子啊,可惜,你连第一关都没过得去。”
听她一声叹息,兰莹负罪地伏低:“是兰莹资质蠢笨,辜负了娘娘的厚望……求娘娘责罚兰莹,莫因此事难为我婶娘。”
“你认为本宫是因为你选秀失败,迁怒你婶娘,所以才拦着辛夷姑姑不帮你们么?”
兰莹哽咽不语,她确是以为咲贵妃这次袖手旁观,是有心在惩罚她。
“别这么幼稚,你应该去想的是,如何从此事吸取教训?”咲贵妃端详她,眼神精明得如要穿透她的心,“皇后当然会阻拦你进东宫的脚步,这是可想而知的,难道她拦你,你就放弃了?”
“可皇后娘娘不是一般的人物,她既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又是后宫之主,兰莹实在不知,该如何越过她这座难关。”
“想进东宫,光靠运气是不行的,要学会智取。”
“求娘娘明示。”
“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兰莹抬眼,等着咲贵妃说下去。
“倘若这次你能抓住,事成之后,本宫不仅会让辛夷姑姑出面作证,还会拿出比她证词更有力的证据,保你婶娘无罪释放。”
兰莹彻底呆住,感受到了巨大的阴谋,咲贵妃之所以假装不帮她,原来是要欲擒故纵。
给出的报酬越诱人,那她将要提出的条件就会越可怕。
她嘴唇在不安地颤抖:“娘娘想让兰莹怎么做?”
“太子这两日都在西郊督建城墙,住在那里的皇家别馆,这是随行宫人相同的符节。”说着,咲贵妃取出一物,“你拿着它,可以自由出入别馆。”
“您要我私自去见太子?”
“不只是见一面这么简单,你得拿出你的本事,让他临幸于你。”
兰莹震惊得,仿佛全身血液都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