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拖几时都是天意,夏侯烈若有耐心,便拖得久一些,若没有耐心。楚地倒也不怕。”萧煜宗面色平静。
他手指沾水,在矮几上写写画画。
严绯瑶俯身去看,竟是一副简略的舆图。
“楚地易守难攻,城池坚毅。今日他若不射杀那几十个吃了饼子的人,或还好说。”萧煜宗话音顿了顿,眼睛微眯,“他若真的为‘军纪严明’而杀了那些人……朝廷兵马的心,就容易散。”
严绯瑶怔了怔,她百十个饼子而已,竟有如此大的功效吗?
“你莫要小看几十个人的影响,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里内讧,跟外敌入侵能一样吗?”萧煜宗哼笑了一声,“倘若是我揭竿而起,举兵攻向京都,是我理亏。他们吃了我楚地的饼子,就是叛军通敌,这无话可说。”
“可如今,我楚地毫无动静,只是我萧煜宗因病,没有照他吩咐的回京,他就举兵包围……甚至因为一点点小错,就要杀鸡儆猴。如此反而适得其反,非但警示不了朝廷大军,反而叫人心寒。”
严绯瑶闻言,点了点头,“这就跟一家人有矛盾是一样的道理。”
萧煜宗嗯了一声,“其实夏侯烈若是不理这事儿,也不声张,反而更好些。原本就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儿,他若不理,说不定那些兵吏,也不会念着楚地的好,反而会在心里琢磨,楚地的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劫走大批粮食,只给他们百十个饼,倒像是讽刺嘲笑他们一样……”
严绯瑶闻言一怔,脸色立时有些讪讪。
“我不是说你嘲讽他们。”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严绯瑶冲他咧了咧嘴。
“谢谢你……”
“以你的心智,也想不到这样嘲讽的办法。”萧煜宗缓缓说。
严绯瑶正欲点头,忽而发觉不对,“诶?你怎么骂人呢?我心智怎么了?”
萧煜宗笑而不语。
严绯瑶正欲跟他算账,马车却适时停下。
看来他是连时间都计算好的!
严绯瑶朝他挥了下拳头,以眼神威胁。
萧煜宗冲她勾了下嘴角,迈步下了马车。
楚地紧闭城门,拒不应战,但在楚王府里夜以继日训练的这五十精锐却没有闲着。
他们仍旧紧锣密鼓的在训练着。
夏侯烈带着人,在城门外头生生骂了一整日。
黄昏时候,听说他还是把那几十个兵吏给射杀了……
萧煜宗原本叮嘱这事儿不要告诉她知道。
沈然却是沉不住气,与青黛争执说话的时候,没瞧见严绯瑶就在后头不远,一吐口……严绯瑶耳朵灵,恰听了个清楚。
青黛抬脚,猛地往沈然的脚趾头上狠狠踩下去。
沈然龇牙咧嘴,险些泪奔。
“哪有那么疼!”青黛白他一眼,“去找王爷告状啊?!”
沈然咬着牙,欲哭无泪,“不找还好,不过是挨女侠一脚……若是找了,只怕在王爷手中,就没有我的葬身之地了。”
“记吃不记打!”青黛狠狠瞪他,“活该。”
沈然身心受挫,瘪着嘴,委屈得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严绯瑶黯然垂眸,她原以为自己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儿……却没想到竟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她长叹一声,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遂人意的。
就像她没想到那些饼会害了那些人的命。
她同样也没想到,那些饼的事儿,会叫楚地的百姓们知道,会叫楚地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举动,甚至改变了萧煜宗的整个作战计划。
这件事算是有得有失吧。
她默默的安慰了自己,正打算去饭厅里用饭,却听闻外头一声哨音。
青黛听闻那哨音,立时神色一紧,未来的及向严绯瑶打招呼,便径直蹿了出去。
沈然还愣在原地。
严绯瑶只好上前问沈然,“她这是去干什么?”
沈然茫然的遥遥头,“应当是他们专用的暗号,我听不懂,反正是有急事。”
严绯瑶上下看他一眼,“我也知道必是急事。”
沈然立时露出懊恼的表情,“倘若不是输给青黛,如今在那里头的人必有我了!我便也能听得懂这哨音了!”
严绯瑶轻哼一声,“自己技不如人,还总怪在青黛头上,难怪她看你不顺眼。”
“她看我不顺眼吗?”沈然大惊失色,“我还以为,还以为……”
严绯瑶似笑非笑,“你以为什么?”
沈然抿着嘴,攥紧了拳头,“我……卑职没有怪她!是卑职……技不如人。”
“你跟我说又何用?打赢你,倒被你埋怨的又不是我。”严绯瑶摇摇头,提步而去。
沈然原地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
等严绯瑶来到楚王府的前院儿,却见原本在这里训练的人,竟一个不剩。
五十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有了什么紧急任务?我记得当初抓城中混入的细作时,才不过出动五人而已!”严绯瑶嘀咕一声,不免心惊肉跳。
也不知究竟是她妇人之仁,还是怎的,她一想起来楚地与朝廷兵马随时要开战,她就不免心慌。
她念及上次去烧朝廷的粮草,更是萧煜宗亲自带兵出去,她这会儿便更是紧张。
她这会儿没心思用饭,径直往萧煜宗的书房而去。
一路上她脚步甚快,快的元初跟不上她不说,还被她远远丢在后头,甚至跟迷了方向。
“小姐腿脚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元初按着胸口喘息不已,惊觉严绯瑶的功夫似隐隐有所提升。
但严绯瑶自己却无知无觉的。
她刚进萧煜宗的书房院子,便听得萧煜宗含着笑意的声音,“甚好!定要保护阮郡守平安抵达!”
阮郡守?
严绯瑶愣了一下,这名字她熟。
江都郡的郡守阮万青不就姓阮么?
只是江都郡的灾情,这会儿早已经结束了吧?阮郡守这时候要抵达哪里?
严绯瑶心下狐疑,提步靠近书房。
门帘子里头一时安静,严绯瑶几次偷听被发现,此次未免尴尬,她主动扬声说,“王爷可在?”
门帘子一动,站在门口的韩飞躬身请她进来。
“原以为王妃垂了饼子给朝廷兵马,乃是妇人之仁的愚拙……咳,没曾想,竟是大有裨益的义举!今日观看,朝廷兵马的整个军队气势都有些颓然下落!”韩飞说话间眉飞色舞,甚是高兴。
严绯瑶想起那几十个枉死的人,就高兴不起来。
萧煜宗立时朝韩飞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