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笙抬起眼,波澜不惊地看向楚瑜,忽然轻轻弯起唇角露出柔和的笑弧。
楚瑜被他冰凉幽暗的目光一笼,只觉得仿佛一瞬间置身冰天雪地之中,那一丝笑更让她脊背寒凉。
仿佛无意间窥破了不该窥破的秘密
琴笙忽垂下眸,敛了冰凉的目光,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陆相到底是陆相,这些陈年旧事都知道的清楚。”
楚瑜垂下眼:“堂堂天鹰大营主帅,秋少将屈居江南一隅,披了这皇商的皮,不觉得太委屈自己么?”
“本尊若是觉得委屈,小鱼你又有什么法子解了这一份委屈?”琴笙淡淡地问。
楚瑜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至少不应该是出卖家国天下,冤有头债有主,对不起的你并不是这天下百姓。”
“呵。”琴笙忽然轻笑了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腿:“你猜猜,本尊为什么会在春日潮湿寒凉时,寒症会发作到要做轮椅的地步?”
楚瑜沉默了一会,心脑海里瞬间转了过当年封逸告诉自己的故事,沉默了一会才道:“当初南国公和身为你挚友的国公世子勾结了赫金可汗,企图将你们全歼灭于永冻原上,从此之后一代传奇,被赫金人誉为魔神之鞭的秋少将自此消失,甚至被扣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
身受重伤能在永冻原上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落下病根,即使强如琴笙,也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知道,你知道什么?”琴笙尚未开口,一边端着鎏金暖炉进来的金曜便冷冷地开口。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知道,于旁人而言,那不过是一段湮灭的传说,一段茶余饭后的消遣评书,但于三爷和我们曜司所有人而言,却是一段午夜梦回的噩梦,永远无法填平的痛。”
金曜说完,半跪在琴笙面前,熟练地将盖在他膝上的狐裘掀开,把暖壶放在琴笙脚边,再仔细地将狐裘盖好。
金曜这般近乎粗鲁地打断楚瑜和琴笙的谈话,是从未曾有过的。
楚瑜有些错愕,琴笙则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下去罢。”
金曜抱拳:“是。”
说罢,他冷冷地剜了楚瑜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楚瑜忍不住看向琴笙:“所以,你心中的意难平,才要与朝廷作对,才这般祸水东引,让外敌扣关,东西夹击中原吗?”
说着,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就算朝廷对不住你,皇室对不住你,可百姓何辜,曜司的人哪个不是百姓出身,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过去,天下血流成河?”
琴笙捧着杯子,沉默地听她说完,方才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当年在蜀地密林中,你曾与宫少辰也有一段情缘,如今你与他却死生相搏,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询问,让楚瑜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琴笙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目光幽幽:“你听到了。”
楚瑜了解眼前的男人,他既然问了,必有他的用意,得不到答案,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是一段孽缘,建立在欺骗之上,他有他的立场,我有的国。”楚瑜不带感情地道。
若是当年在那蜀地的密林里,也曾有过片刻的心动,那么后来种种算计,都只会让她觉得那年那月那日的心动,不过是一个局下的可笑产物。
“不过是儿女情,你却至今意难平,想起来依然心中有怒,如今却在这里劝一个被自己信仰背叛的人,放过背弃他的一切,下屠刀立地成佛?”琴笙淡淡地问
楚瑜有些哑然,最终轻叹一声:“琴笙,宫少辰是东瀛人,站在他的立场上,我无法责怪他做过的一切,可是琴笙,你有没有想过,当年背弃你的那些,让三千天鹰铁骑被封印在永冻原,如今你所做的又和当年那些背弃你与天鹰大营的人有什么区别?”
琴笙的手一顿,目光越发地幽沉。
“永冻原上的三千天鹰铁骑英魂已经被他们最初的信仰背弃了,难道又要被身为他们最终信仰的你,再背弃一次吗?”楚瑜说着忍不住红了眼。
当年为了查明真相,她领着人潜伏进了永冻原,却无意间撞破了永冻原里埋葬的最终秘密――那一具具栩栩如生,被冰雪封印在冰川深处的英雄身躯。
三千天鹰铁骑,三千英魂,在冰雪深处,化作冰川的一部分,永远地守护着中原大地。
那种震撼,几乎让看见的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三爷,就算为了天鹰大营牺牲的他们,别再继续了,他们不会期望看见自己的主帅。”楚瑜平复了一下心情,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
琴笙看着那一杯茶,眸光幽幽如晦。
他接了过来,端详着杯子里的茶水,沉吟了好一会,忽然看着楚瑜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地道:“谁说本尊的目的是泄愤与报复?”
楚瑜不说话,只微微蹙眉:“三爷……。”
“天下,能者居之,若我说,我要的是这个天下呢?”琴笙声音冰凉如水。
楚瑜一顿,忽然苦笑:“那这会是逸哥儿和我最不想要看见的结局罢。”
他指尖轻轻地点过杯中茶水:“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一个男人的缘故,本尊对这天下并无甚兴趣。”
楚瑜心中一动:“慎亲王……秋玉之?”
琴笙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我一点不都惊讶封逸能查出这件事,毕竟当年,他们封家的败落,也是那个男人一手促成。”
楚瑜微微捏了捏自己的手,没有说话,她是知道当年明烈太女和慎亲王之间的事的。
也曾震撼过琴笙的背影和过往竟是这般不堪回首。
“秋玉之人生穷极无聊,很多事对他毫无挑战性,而他喜欢那种硬碰硬的激烈与刺激所以找上了同样聪明的明烈,可惜,秋玉之虽然阴狠、毒辣又太过聪明,他要这个天下,却是为了为所欲为,能更好的控制明烈,说难听点,他有了一个也许可以让他百玩不厌的玩具,结果连自己也赔了进去。”琴笙看向窗外,神色里不掩讥讽。
“虽然很恶心我身上有来自他的血,但不得不承认……。”
琴笙顿了顿,妙目忽然一转,幽幽沉沉地看着楚瑜微笑:“我身上也有与他相同的偏执与某种不可琢磨的寂寞,这种寂寞像一种病,秋玉之找到了明烈,但我,似乎……没有那个运气。”
楚瑜被他那种看着自己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
那种感觉仿佛被猫盯着的老鼠,或者说被鹰盯上的兔子。
楚瑜有些僵硬地转开眼,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秋玉之虽然恶毒之极,但明烈之于他,到了生命的尽头,必不尽只是虚无的玩弄之意,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耗费在了明烈身上,明烈生,他生,明烈若是想要他死,他不也死了吗?”
琴笙闻言,忽然一笑,单手撑着桌子,上身微躬,靠向楚瑜,声音温柔如水:“是啊,明烈让他死,他也便死了,到头来,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还是秋玉之那蠢货。”
琴笙一贯是清风朗月,清冷高洁的模样,一颦一笑都不沾地气儿。
此刻精致眉目间忽然温柔到诡异邪气,愈发显得他整个人艳丽得不可方物,夺人心魄,竟似上仙魔化了一般,让人心肝儿都颤。
他整个人几乎都悬在了她的上方,目光诡冷地锁着她,潋滟的薄唇不过距离她的脸寸许。
楚瑜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阴影里,鼻间也都是他的胸怀的气息,逼窒得心都要跳出来。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被他按在桌子上,几乎剥个精光,在她身上纹刺的时光。
那些时光有些久远了,自从将背上的图交出去之后,她几乎都忘了,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男人。
楚瑜分毫不敢动弹,大气不敢出,只怕自己呼吸急促点,都会碰到了他的嘴唇。
“你……。”
“我和秋玉之不一样。”琴笙垂眸,轻轻地在她唇上方慢悠悠地开口。
“他把全幅身心都押在一个人身上,到了最后,他依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本尊却不打算像他一样,毕竟他用萤焰里的灰飞烟灭证明了此路不通。”
“你想怎么样?”楚瑜虽然浑身僵硬,努力地抵抗着来自他身上那种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却还是听出来他话里头有话。
“秋玉之得天下不过是为了他无趣的小游戏目标,本尊却觉得以天下为棋局,说不定此生更有趣,从此之后佛挡佛灭,魔挡杀魔,再不会有人能动我的人。”琴笙忽然抬手,冰冷的指尖极尽温柔地抚摸上楚瑜的眉眼。
“你说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