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跑了?”南太后闻言,蓦然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搁在桌面上,脸上瞬间闪过挫败和愤怒的神色。
“都是废物!”
纵然再沉稳,此刻,她脸上一片阴沉。
前来禀报的人畏惧地缩了缩脖颈。
“太后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这朝廷还要靠着您呢。”一边的林尚宫见状,上前轻声道劝慰着。
“……。”南太后疲倦地靠在背后的凳子上,眉心紧紧地拧着。
林尚宫看着南太后的模样,抬手替她揉按头部穴道,同时眸里幽光一闪,轻声道道:“太后,国公爷这次也也仓促和冒险了,如今朝中弹劾他的折子压都压不住,没有抓到玉安郡主还是其次啊。”
“那你说什么才是要紧的。”南太后疲倦至极,任由林尚宫替自己舒缓发疼的头部。
“最重要的是现在流言四起,说那瘟疫是因为国公爷围城逼着百姓们交出玉安郡主才允许出城,才导致城内百姓们粮草药物短缺,又无法掩埋战死的将士,才起了瘟疫,后来又守城不力,让云州百姓奔了出来,才导致周围的州县也跟着起了瘟疫。”林尚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忧虑地道。
“国公爷强行调兵,此事又无功而返,只怕朝里反对的声音弹压不住,难道还能像之前那样将反对的大人们都打板子么?”
南太后眉心一拧,随后有些烦躁地道:“飞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所幸这次他还着人马上就配出了瘟疫的药方,否则,哀家怕是都弹压不住了朝廷众人了。”
林尚宫摇摇头,仿佛很是不解:“也不知道国公爷到底是怎么了,像是与以前的稳重完全换了一个人搬,这般深仇大恨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他。”
“你不懂……当年,他和苏灵娘姐妹是青梅竹马,他是最疼他那媳妇儿,苏家葬送在那魔头手里,他那媳妇儿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全家抄斩的消息,哪里是她一个怀孕的女子能受得住的,后来生了南芝菁不久就去了,飞烟那孩子那时就变了。”南太后深深地叹息。
“此事,奴婢也有耳闻,但是国公爷这般针对琴三爷,只怕是行事有些失了分寸,甚至有他和倭寇勾结的流言出来,太后您还是要劝一劝国公爷才是。”林尚宫苦口婆心地道。
南太后闭了闭眼,神色阴晴不定,指尖轻轻地摸着手里的杯子,随后淡淡地道:“嗯。”
林尚宫看南太后没有打算多言的样子,便眼珠子一转,又道:“皇后娘娘那边,最近她总往东宫那边去,但陛下不愿见娘娘,娘娘就有些闹得厉害,底下人拉不住……。”
“皇后上次撕了明烈给皇帝的画以后,也是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南太后扯了扯唇角,冷冷地道:“哀家这就去看看哀家那位好侄女儿,还要怎么闹!”
说着,她梭然起身,向外而去。
林尚宫眸光一闪,随后立刻跟了上去。
南太后一路到了东宫,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和砸门声:“还我的孩儿来,那个畜生害死了我的儿,你还护着他,还我的儿啊,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这些毫无伦常的混账不得好死!”
那尖利的嗓音让南太后瞬间脸色一变,她冷冷地看着那个在殿门歇斯底里,发髻凌乱,宫女们拉都拉不住的女人,冷冷地道:“皇后病了,还不快点给我把人送回鸾凤宫去!”
林尚宫闻言,立刻看向身后的太监们:“还不去!”
南太后听着南后一路叱骂,眉心越发寒意深重:“将皇后的嘴赌了,不要让她人前失仪!”
“是!”太监们不敢多言,立刻冲了出去,上前就强行将南后给拖了下来,再利落地地掏出南后袖子里的帕子直接塞了她的嘴。
南后竭力地挣扎着,死死地瞪着太后,满是血丝的猩红眼里都是迷离和疯狂混合的光。
“呜呜呜――!”
南太后被她的目光刺得心中一下子极不舒服,索性别开脸不去看。
不多时,南后就被太监们强行地一路拖远了。
南太后冷冷地补充了一句:“让太医们给皇后诊治,她精神衰弱,暂时就不要出宫了,在鸾凤宫好好休养!”
“是!”林尚宫微微倾身道。
随后,她看向南太后,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既然到了这里,不去看看陛下么?”
南太后闻言,神色微微一僵,闭了闭眼:“嗯。”
随后,她提着裙摆一步步地在身边沈嬷嬷的服侍下进了东宫。
沈嬷嬷看了眼林尚宫,见她识趣的没有跟来,方才满意地转回目光。
南太后再掌大权,她和孙嬷嬷们这些跟着太后从闺阁里一路上来的老嬷嬷,可不能被这些稍年轻的姑姑们取代了,她们才是太后的心腹。
东宫里,一道削瘦的背影静静地站在桌前,提笔而绘,仿佛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一般。
“皇儿……。”南太后看着皇帝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和伤感,随后看向一边的老鲁怒道:“怎么陛下瘦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陛下的!”
老鲁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太后娘娘息怒,是老奴照顾不周。”
“和老鲁无关,心病还须心药医治,母后若是累了,就早点回去罢,大冷天,难为您还来这里看儿子。”兴平帝点了点手上的毛笔,低低地咳嗽了几句,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只面对着窗口,继续躬身作画。
南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受伤,随后慢慢上前,正看见桌面上的画,正是那一幅挂在上书房,明烈太女送给兴平帝的江山图,她眼里渐渐地浮起一丝泪雾:“皇帝心里埋怨哀家,哀家知道,但是你也该明白孽畜不除,则家国无宁,齐儿……。”
“够了,母后!”兴平帝忽然将手里的笔一搁,直起有些佝偻的背脊来,冷冷地转过脸看向她:“朕不想再听见您将皇姐唯一的血脉称做孽畜,笙儿从未对不起这江山社稷,是我们亏欠他太多,您希望朕再对您说多少次朕也不相信齐儿是他杀的!”
“不是他杀的,还有谁希望齐儿死,还有谁能从中获利!”南太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握紧了拳:“皇帝,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谁能从中获利,您看看现在谁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借着您的手打压大臣,就知道是谁!”兴平帝眼底闪过猩红的恨意,惨白的脸和眼下病态的乌青让他看起来形容很是狰狞。
“住口!”南太后踉跄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脸上肌肉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声音也越发地拔高,气得浑身颤抖:“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陛下息怒,太后息怒!”老鲁见状,又噗通一声再次跪下去,给两人磕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一个年近半百,一个年过半百,皇朝地位最尊崇的两人齐齐喘着大气,空气里一片静谧,没有人敢多言,多劝。
好一会之后,兴平帝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南太后:“母后,您老了,人生苦短,何必如此执着。”
说罢,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南太后,抬手重新执笔去描绘那江山图。
南太后闻言,心头一颤,抬手轻轻地抚了下自己发鬓,忽然闭上眼,眨去眼里的老泪,她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发鬓:“是的,母后老了,可你什么时候能懂事?”
她知道自己老了,原本鸦青的发鬓已经几乎都白了,脸上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再不像那个保养得宜的贵妇人。
女人,劳心劳力,老的太快,何况,她的子嗣,这般忤逆自己?!
她睁开眼看向兴平帝不为所动的背影,沧桑一笑:“也许,哀家真的没有儿女命,你们一个个的都让哀家操碎了心,这等倔强和固执像足了你们的父皇,不,像足了这秋家的血脉。”
说罢,她转身,扶着一边的沈嬷嬷慢慢地向外而去,脚步苍老而迟缓。
直到东宫的大门合上,兴平帝都没有回头,待得东宫里恢复了安静,他才忽然开口:“笙儿和他那小媳妇儿可是脱险了?”
老鲁闻言,迟疑了会,还是低声道:“老奴从其他的小太监那里听来的消息是――郡主和三爷都分头脱险了,只是老奴不敢用这些事儿叨扰陛下。”
随后,他又有些好奇地看向皇帝:“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兴平帝微微仰头,看向窗外连天飞雪,喑哑地道:“母后会来看朕,还是这般愤怒的样子,除了笙儿他们脱险,不做二人想。”
老鲁叹了一声:“陛下,您可知道太后现在命宗室们送上适龄近血的小世子们的生辰八字和画像么?”
“呵,憎恨至亲血脉,以至于宁愿让旁系继承大统么,这倒是母后能做出来的。”兴平帝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咳咳咳……说起固执,谁又能比得过朕的母后!”
说着,他忽然觉得极为痛苦地,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啊!”老鲁赶紧上前,扶住了兴平帝,却见他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颤抖着将染了鲜血的帕子扔在一边的香炉里。
“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再自苦了。”老鲁有点慌,赶紧拿了一丸药和热水喂了兴平帝服下。
“朕知道朕这个痨病好不了,可是朕也一定会活到看到笙儿他们平安那一日,朕才是这个天下之主,绝不容任何人恣意践踏朕的江山和子民!”兴平帝虚弱而阴沉地抿紧了薄唇。
那一刻,老鲁忽然觉得兴平帝那一个冷酷坚定的表情和琴三爷有那么一瞬间相似。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老奴相信陛下的!”
说罢,他看向窗外飞雪,眼神有些复杂。
……
飞檐斗拱的暖亭里,坐在轮椅上一身锦袍的男人,抬手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雪花,忽然淡淡地道:“母后又去东宫了么?”
“是的,王爷。”一名老仆蹲在他的面前,仔细地为他木头轮椅里的精致小炉加上昂贵的银丝炭。
自从廉亲王中毒,哪怕解毒之后,他的身子也越发的不好,尤其是这天气一冷更是站都站不起来,一动骨头都疼。
“这么冷的天,您为何不去南方避寒?”老仆叹了一声。
廉亲王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微微仰头,眯起丹凤目:“上京此刻,正是风声紧时,本王若是去了南方,怎么能知道消息呢?”
“郡主已经脱险了,您放心,苏家老夫人也知道这个消息了,软禁里都还多吃了一碗饭。”老仆人低声道。
“朝中大臣们都要弹劾他。”
“呵,那丫头还真是如她娘亲一般的机敏,可是此生看起来却比她的娘亲幸运许多。”廉亲王唇角弯起一丝温和到古怪的笑容。
他顿了顿,又轻叹了一声:“至于,南飞烟,他还是与几十年前一样是个废物,一无是处,今日这般情形。”
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老仆人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将雪白的狐皮毯子给廉亲王的膝上盖了起来。
“父亲!”一道悦耳如铃的女子声音忽然在亭子外响起。
“灵儿。”廉亲王看着款步进来的美人,慈和地一笑。
秋念灵端着热乎乎的食盒进来,含笑道:“今儿听说小鱼儿跑了,气死那南老头儿,我心情好特意下厨给您煮了好吃的饺子。”
廉亲王闻言,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温和一笑:“好,就让父王试试我女儿的手艺。”
父女两亲亲热热地用起了饺子。
……
日升月落,海风猎猎,吹开了天上的黑云,渐渐露出纯净的天空来,还有地平线上的万丈金光。
“碧海风云动,长空任我行!”
楚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眯起眼。
虽然是冬天了,可是太阳出来照亮整个海面的时候,仿佛连心底最阴霾的角落都被照亮的感觉真的很好。
“天亮了,看样子咱们离三爷的岛又近了点。”红袖卷着袖子,带着婢女们在甲板上摆下了早点,招呼楚瑜过去坐着用膳。
因着楚瑜很喜欢看日出,所以就算海风寒冷,只要天气好,能看见日出,她们的早膳都是用暖炉子一边热着在甲板上用的。
楚瑜闻言,笑眯眯地转身坐下了,一边拿了根油条啃,一边道:“嗯,还有两三天就能到了,对吗?”
“是。”金大姑姑也走了出来在桌边坐下,温柔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是,三爷在处理海道的事,他一定很高兴能见到您”。
楚瑜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嘀咕:“可就算是他处理完了海道的事,也没有给我寄信呢,他还是不开心么?”
金大姑姑几人闻言,互看一眼,低笑了起来,这对小夫妻闹别扭也着实有趣。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一边的火曜,恶狠狠地瞪着他:“是不是又藏起来信了?”
火曜一脸认真无辜地摊手:“这次真没有。”
“哼!”楚瑜没好气冷哼一声,拿筷子戳了戳自己的碗,狠狠地咕哝:“讨厌的家伙,小气的臭家伙,可恶的臭猫儿,就你会小气么,哼,小心我和别的男人私奔去!”
众人忍不住又都眼含笑意地低下头去。
大船一路前行,晌午的时候,便在一处码头上靠了岸。
“火曜他们说要去咱们的商号补充补给,您要不要下去走走?”金大姑姑看着船靠了岸,含笑对着楚瑜道:“这一处月光岛有卖很多漂亮的月光石,您要看看么?”
楚瑜在船上本就闷得慌,此时闻言,便点点头:“好!”
“别走远了!”金大姑姑吩咐。
楚瑜应了以后,便和唐瑟瑟和霍家姐妹、红袖几个便下了船,一路在月光岛上闲逛。
这里是一处很大中转港口,明面上是官服的,实际上暗中也属于琴家的产业,停了许多的商船。
楚瑜果然在岸边的许多小铺子上见到漂亮的,色泽柔和的月光石,也不吝啬地买了一袋子回去当装饰品,毕竟她养的小粉粉此刻因着天冷,一直寄养在日曜那里,它的鱼缸里放点漂亮的月光石再好不过了。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楚瑜一路逛到了琴家浦头,她看着远处火曜一行人还没有买完补给的样子,便和红袖一行人决定往回走,去试试红袖说的那一处卖蚵仔煎的小客栈。
“多谢客观,蚵仔煎,二十五个铜板,五份,来嘞!”小二热情地将小吃给搁在油腻腻的桌面上,但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吃,却让楚瑜很是满意地眯起了大眼。
几人都齐齐动起筷子来,边吃边聊,心情都很好。
“这个味道比咱们云州的做得好很多呢!”
“正是!”
……
“哎,你这个和尚,怎么吃了不给钱!”
“施主,贫僧……是……来化缘的。”
“你是强行化缘么!吃了老子那么多的东西,就不能不给钱!”
“……。”
吵闹声吸引了楚瑜的注意力,她转脸看去,却见一个戴着斗笠,衣衫朴素到有些破旧的游僧正双手合十地对着那恼火的小二鞠躬。
楚瑜见那僧人一身宁和沉静又古朴的气息,看得人心宁和,却不知怎么惹得那小二大怒,她
想了想,还是对着那小二招手:“小二,那位师傅的帐,我结了。”
那店小二一愣,转脸看向楚瑜,有点将信将疑地道:“客官,这穷和尚可是吃了十份蚵仔煎啊!”
楚瑜几个也呆了呆,霍二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和尚,还真是……能吃!”
楚瑜看着那和尚修长的身形,怎么看着也看不出像个大胃王,她还是忍着笑给那小二留了一吊钱:“好了,小二,剩下的就算是咱们给那位上师傅捐个香油钱。”
店小二闻言,立刻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多谢姑娘!”
那和尚戴着个斗笠,看不清楚眼睛,只看见下半张脸线条异常的精致,只是看不出年纪来,他远远对着双手合十,唱了一句:“阿弥陀佛。”
说罢,他倒是一点不客气地从小二手里抓了一把铜子方才转身离开。
“那是什么出家人嘛,蚵仔煎可是肉和蛋,杀生就算了,还不给钱!”小二有点肉疼,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嘀咕。
楚瑜只是笑,随后忽然肚子里咕噜一阵,她脸色忽有些变了,看向小二:“您这个不会不新鲜罢了?”
小二见状,立刻大力摇头:“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红袖闻言,忍不住担忧地也站了起来。
肚子里的不舒服让楚瑜脸色不太好地摆摆手,看向小二:“你这里可有茅厕。”
小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挠挠头:“那什么,咱们店的茅房坏了。”
楚瑜闻言,脸色有点不好。
“要不这位姑娘、……您就去咱们店后面的那艘船上,船长跟咱很熟,昨晚在咱们这里吃酒,还睡着,您上那里去?现在客人们都用那里。”小二见她脸色不好,她身边带着的几个女护卫模样的手里都有刀剑,不免怕人找麻烦,立刻殷勤地道。
红袖抬眼一看,果然看见几个客人从那店铺后面绕过来,刚洗完手的样子,便担忧地对楚瑜道:“要不你先去,我让瑟瑟去拿点药回来?”
楚瑜摆摆手,一脸菜色地赶紧往外走:“不用,我先去个茅厕。”
说罢,她立刻赶紧绕到船后去了,红袖便也跟着过去。
看着有人出来之后,楚瑜立刻钻进了船上的茅厕,船上有不少水手在扛货看,似也习惯了有客栈的人来借用茅厕,也只看了几眼。
红袖看着楚瑜进了茅厕,她迟疑了一会,还是转身折回店里,和唐瑟瑟去拿治拉肚子的药,霍家姐妹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蚵仔煎,也不太敢吃了,只坐着等。
人生中多有乌龙之阴差阳错。
或者简称――幺蛾子。
楚瑜蹲在茅房里,好一会,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点,也许是因为蹲得久了,也许是因为海风有些大,吹得船晃悠悠,等着她终于觉得肚子舒服,扶着墙壁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她走出茅厕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真是的,怎么回事,这船靠着岸边也能晃得这般厉害。”
只是,等到她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出了门,看见面前碧波万顷的时候,不禁呆住了,再一回头,就看见岸边早已遥遥!
“喂,你是什么人!”忽有水手搬着绳子走过,陡然看见楚瑜,立刻竖眉大喝。
“船上怎么会有女人!”
“这是什么人,偷偷潜伏上咱们货船想干什么!”
一个漂亮姑娘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船上,瞬间就成为了焦点。
楚瑜看着满船瞪着自己的水手们,拉着自己的裤腰带,一脸无语:“……。”
不是说好了,船长喝多了还在睡觉么!
现在她拉个屎,就奔出了这老远!
……
“这位姑娘,抱歉,我们不能返航,你给我多少钱都不行。”面目粗犷的黑脸汉子看着楚瑜正色道。
楚瑜忍不住一拍桌子,把她放在桌面上的银票都震得抖了抖,眼底闪过恼火:“为什么,咱们离开岸边这才多久,半个时辰都不到,你们转个航向怎么了!”
她好说歹说,又是掏钱,又是说尽缘由,这些人放着一千两的银票不要,也要固执前行的原因是什么!
那黑面汉子蹙眉:“此时是顺风帆,风势强劲,咱们的三帆船,半个时辰都能走出的路程,逆风最少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折回头,我们顺风号原本就是明日才启航,但是我接到家中信件,老娘已经病重,我必须赶路!”
楚瑜看着黑脸汉子,见他面目坚毅,皮肤是跑海人常见的黝黑,一副固执模样,就忍不住揉眉心,随后一手揪住了船长的衣领,硬生生地把他揪了起来:“可是,你总不能拉着我一个上错船的跑你家岛上去罢!”
红袖她们估计回头看不见她得疯!她也不敢随便暴露自己身份,只说是走散了家人。
一边的船员看着那瘦弱的姑娘竟然把自家的船长给一把扯了起来,都是一惊,随后就要扑上来,怒道:“放开我们船长!”
那黑面汉子看着楚瑜近在咫尺俏脸,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只是依然继续蹙眉,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过来:“我老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往前再走两个时辰,就会到航线上的宝运岛,那也是个中转的岛,你在那里能坐上回月光岛的船,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
楚瑜唇角抽了抽:“哦,不会耽搁我回月光岛的船,那要多久?”
船长老黑想都没有想:“逆风而行,快的一天,慢则两天。”
总之便是一副他绝对不会掉头的样子。
楚瑜额头上瞬间爆出一根青筋,大眼死瞪着老黑,忽然很想试试暴力威胁的效果。
但她没忘记自己虽然熟悉水性,却不辨方向,这海上情况复杂,这老黑又是一副吃软不吃硬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最后还是……
“算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勉力松开了老黑的衣领。
随后,她看着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岛,忍不住抚额,只能希望红袖她们发现她不见了,能查到她是到底去哪里了。
她这个运气……也是没谁了。
楚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黑看着她,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银票,继续蹙眉:“女孩子一个人不要带太多银票,很容易被人打劫。”
楚瑜转脸看他,一把将银票收回,笑得灿烂地一拳捣在桌面上:“好啦,来打劫老娘!”
“砰!”一声巨响,桌子四碎。
老黑:“……。”
众水手:“……。”
……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妄言,仔细言灵作祟。”一道慈悲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一转脸,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甲板上站了个戴斗笠的和尚。
“咋有个和尚!”老黑一惊。
那和尚认真地道:“贫僧云游四海,借了施主个茅房,相逢即是有缘。”
楚瑜却忍不住挑眉:“你是那位上师?!”
那和尚看向楚瑜:“阿弥陀佛,女施主,善哉,善哉。”
楚瑜瞅着那和尚,老觉得他身上的袈裟看着有点像东瀛的和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老黑眉心拧成了麻花:“真是的,以后绝对不能仓促行船!”
一边的大副忍不住也低声嘀咕:“行货船上有和尚和女人都是极为晦气之事啊!这一下遇到两个,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行货船有女人和和尚确实是众人皆知的忌讳。
然而,这次……
是都遇到了。
……
“一切都是迷信!”楚瑜没好气地道。
老黑看看她,也点点头:“嗯。”
然而,迷信,有时候也许……未必是迷信。
……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阴郁了下来,海面起了大雾。
“轰隆隆!”
一声巨大的闷响声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随后整艘船猛烈到底摇晃了一下,毫无防备的众人一下子跌成了一团。
楚瑜在最初的失去平衡之后,立刻脚下一横,稳住了下盘,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向窗外,只见甲板上一篇火烟滚滚。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她神色一寒,立刻冲到了甲板之上,一群水手们惊惶,昏头转向的他们正奔走尖叫。
“是霸王鬼!”老黑最快反应过来,冲到船边,看向远处,指着远处的不知什么时候蒸腾的雾气里升起的一面旗子,有些颤抖地叫了起来。
楚瑜和其他赶过来的众人都神色凝重地齐齐看去,黎明昏暗的天光下,雾气和烟火之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一点海波荡漾
楚瑜忍不住疑道:“霸王鬼是什么……海上的鬼吗?”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而他剩下的半句话瞬间消失在喉咙间,他瞪大了眼,和众人一齐看着三艘黑色的大船出现在烟雾之间,船头上飘荡的黑色骷髅海盗旗在烟雾之中鬼魅又狰狞。
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则是海盗船上的泛出腥红光芒的炮筒正正对着他们的船只。
“轰隆!”
连续数声巨响,对方再次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将所有的炮火齐齐向他们的船只倾泻而来。
她梭然睁大了眼,厉声大喊:“散开,散开,所有人都散开!”
她一个利落的翻滚,同时抓住老黑直接往船舱里躲去。
老黑一个壮汉直接被她甩来甩去,惊愕得下巴都掉了,但是死里逃生,他还是忍不住看着身边的女子歉意地道:“对不住,楚姑娘,我应该先把你送回月光岛的。”
楚瑜叹气:“算了,说这话有什么用?”
她看着窗外的海盗船,见对方正往他们穿上抛铁锁,往穿上爬,便忍不住蹙眉:“这霸王鬼是怎么回事?”
老黑脸色变得有点凝重:“杀人不眨眼,贪得无厌……这人是海王手下的恶鬼。”
楚瑜一愣:“海王?”
老黑点点头:“没错,地上人皇,海上龙王。”
他顿了顿:“从北赤红礁到南岛礁全部都是海王的地盘,海王是这一带最大的海盗王,但凡来往这些海域的商船都必须向海王买海王旗才能平安通行,不被海盗劫掠。”
楚瑜闻言,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这个做法……这个行事风格,还真是有点额……像某人,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说那位爷还这么霸道,金大姑姑说他可是海道正义的维护者!
所以……应该不是一个人罢?
楚瑜自己也有点没底气。
她挑了眉,低声问:“那若是如此,来往商船只要买一只海王旗不就一路畅通无阻了?”
老黑闻言摇摇头,苦道:“话虽如此,海王是盗王,他是征服了所有的海道。的那只旗确实是令海盗们见旗回避,能保住商船平安,但是价格极其高昂,所以不是所有的商家都买得起,而且不少商家自己本身也有护卫,所以他们也宁愿冒险,我今年是老娘病了,货没有回本,所以还没买!”
……
看着不断翻上来,面目狰狞的海盗们,还有立刻举手投降任由对方劫掠的水手们,老黑看了下楚瑜,焦灼地低声道:“大妹子,你赶紧进房间去换男装,否则这些家伙可不是好人!”
这么个俏姑娘在这里,怕是要遭毒手,老黑无比地后悔自己的固执。
楚瑜大眼咕噜一转,发现那些海盗们确实不像好人,点点头,抬手抓了一把灰在脸上抹了抹,又往房间里钻了进去换衣衫。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投亲?!
嗯,投亲。
……
……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主上,您不再多用点么?”土曜看着托盘里没有动多少的食物,微微蹙眉看向坐在窗边的修挑人影。
夜色阑珊,幽暗的光线透过窗棂落进来,勾勒出了船舱里那一道半靠在榻上的修影。
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男人的神情,只他慵懒而优雅地半支着长腿,修臂搁在腿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细长锐利的弯刃。
“土曜,你说那丫头顺利脱险了,本尊见到她的时候,应该送她一个什么样的见面礼呢?”
他的声音幽柔如水,在这寂幽的暗夜里异常的悦耳惑人。
“这……。”土曜有点摸不准自家这位爷的心思,思索片刻后,一脸诚恳地道:“属下不知,您是打算揍小夫人一顿,还是抱着她怜香惜玉温存一顿。”
许是上了船之后,男人们都变得有点匪气,说话也没甚顾忌。
琴笙也不恼,隐在黑暗里的俊颜,也只看得到下巴和嘴唇,他微微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嗯,这是个好主意,若是她乖乖地别出什么幺蛾子,便有糖吃,但她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笑容有点凉薄到阴狠,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捏,“锃!”一声,他手中的弯刀瞬间碎裂,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金属哀鸣声来。
土曜见状,很是有些心疼:“主上,这可是难得的冷冰寒铁铸造的片骨刀,切人骨头比切肉还容易,您这是……。”
“这刀子声音不错,去,再寻些来。”琴笙忽然懒洋洋地打断了土曜。
“还是,你想换你的骨头来取代它们?”
土曜闻言,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嘀咕:“是。”
哎呀,明明就是想小夫人,想得火大,拿宝贝出气儿。
“属下瞅着,您和小夫人分开,也没有多冷静嘛,她那边忙得热热闹闹,您这边揍人杀人也风生水起的,到了夜里就寂寞难捱……。”
土曜捧着碗筷往外走,一边碎碎念,忽然听得脑后风声,他立刻敏捷地避开!
但是……
“啪!”
下一刻,一只墨砚就直接砸在了头上!
土曜一个踉跄,反手接住墨砚,哧溜一下钻出了门外才捂住头上的大包蹲在门外,忧伤地感慨:“唉,果然自古说实话的铮臣总是早死啊!暴君啊,暴君!”
一边轮值的武卫们都默默地隐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里,默默叹息――
新的首领,有时候真的好像个智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