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淡淡地一笑:“记得,将朕的尸身放在太极殿前,然后,打开城门,朕要亲眼看着朕有多失败,也让那些赫赫人看着朕就这么坐着,随他们对朕动手罢,待他们出了这口围城一月的气,能替百姓们多挡一分杀戮,便是朕最后能为朕的子民做最后一分事。”
“陛下……”郑钧和陈贺两人皆齐齐跪地,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面前坐着的是这帝国实实在在的真正……帝王。
可惜……太晚了。
顺帝轻叹了一声,唇间有一点雾气逸出,他缓缓地抬头,看向天空,轻轻地笑了起来。
“朕,自误误人,但是我天极国祚绵延数百年,我百里家帝位继承者无论何时皆从不割地、不赔款,虽然朕再守不住这社稷,却还是能遵我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惟愿天佑我中原大地。
他缓缓地闭上眼,一点冰冷的泪水缓缓落下。
冰凉的雪再次无声地瑟瑟落下,掩盖了那帝座之上末代帝王曾经俊美如今苍老而沧桑的容颜。
而远处,那唤作老涂的太监抬起眼,远远地望着那雪中的帝王,僵木的面皮一抽,与他老硬的面皮完全不同的清明的眼中瞬间泛红,他闭上眼,苍凉的泪水一行行落下。
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对着顺帝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蜷缩着身体,无声地哭得不能自已。
陛下……
仲卿……仲卿……
秋府
“这天还真是一点准头都没有,说落雪就落雪,说停雪就停雪了。”无名微微挑眉,随手用一把鸡毛掸子在自己身上四处掸着。
秋叶白坐在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不远处的房间,那是停灵的地方的,风绣云已经进去了快一个时辰了。
“四少,你要是担心风夫人,就进去看看罢。”无名看着她那模样,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拖着腮轻叹了一声:“娘亲对那个男人的执念,这辈子怕也就是这样了,只是那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她又能看什么呢?”
只怕她那多愁善感的娘亲看着当年那清风明月的云上君子变成焦尸一具,如今又过了这样长的时间,怕是更不堪入目了,除了满心伤和痛,也不剩下什么了。
“也许当时你们不要想法子把尸体抢出来会更好些,如今还要再燃上大火一把,一样是烧成灰烬。”秋叶白摇摇头,冒着危险去抢尸,她觉得还不如就让大火一把烧得干干净净地就好。
无名眼珠子微微一动,闪过一丝异色,只漫不经心地道:“那毕竟是风夫人的念想,若是风夫人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怕她伤心,也会让四少伤心罢。”
秋叶白看着无名,见他把玩着鸡毛掸子,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只是话语里的关心却还是让她心中微微酸涩。
偏此生她注定要辜负了他,辜负了……
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宫方向的天空,不知平云殿上的雪是不是已经积了很厚,不知那人曾经染满了敌人鲜血的盔甲上是不是已经落满了灰,不知他的衣冠冢前,是不是青草已经凄凄,不知他的剑上是不是已经生了锈……
“四少……”无名看着她怔然的样子,眼中已经是有泪光,便知她想起了那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如风之人。
她闭上眼,泛去眼底的泪光,才抬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淡淡地道:“嗯,我们再等等罢。”
只是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呜沉的鸣钟声响起――“当……当……当……”
她一愣,无名也愣住了,他们默不做声地听着那钟声连着响了十二响。
那低沉的钟声,他们认得,那是――宫里的大丧钟。
圣烈太子,大将军王百里凌风离世的时候,曾经敲响了十下,如今响了十二下,莫非……
“顺帝大行了?”无名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秋叶白梭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看向皇宫的方向,神色异常的复杂。
“怎么会忽然就大行了,初泽不是才进宫……”
“我进宫,就是为了送他一程的。”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忽然在秋叶白身后响起。
她梭然一怔,转脸看向身后,正见着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另外一扇门走了进来。
“为什么?”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地看向百里初泽。
她不知道百里初泽为什么要杀顺帝,或者说让顺帝在这个时候自裁。
“帝王者,国之主也,国之将亡,帝之不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百里初泽淡淡地道。
无名几个听着这般谈话内容,便都识趣地退出了门外。
秋叶白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微微眯起明眸:“就这么简单?”
夫妻数年,若是她还不了解他,也是枉做枕边人那么久了。
他抬起眸子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轻笑了起来:“做儿子的,总要尽孝一回,让当父亲的真真正正做一回帝王,何况,皇帝殉国,青史留名,不好么,何况……”
他顿了顿,转脸看向秋叶白,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声音温柔下来:“何况,他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秋叶白一愣:“阿初……”
这时候的他眼底温柔到冷酷的目光,绝对不是阿泽会有的。
百里初泽继续温柔道:“前朝帝王留下来就是个累赘,你留着他,便是留下了造反的种子,你不留他,也容易授人以柄,打着要为先帝复仇的旗帜造反,如今他是死在赫赫人的手里……”
“这便不算是我逼杀了他,对方的反旗也没那么名正言顺了,而且文嘉军若是攻入京城,打退了赫赫人,再厚葬了顺帝,也能得了仁义之师的名号,是么?”秋叶白这些年早已锻炼得极敏感,这般政坛之上的手段更是举一反三。
百里初泽看着她,赞赏地颔首:“没错,小白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秋叶白却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阿初,我可以抱抱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