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毛觉得我是恶人么?”贺兰尧望着苏惊羽,颇为认真地问。
“是又如何?我从不介意这个,若不是你自小在逆境中成长,也不至于养成你如此凶残狠辣的个性,但很多时候,你也不坏,至少你从不亏待自己人。”
苏惊羽说着,抬起莹白的手戳了戳贺兰尧的眉心,“你的本质是个恶人,这一点你我都该承认,好在我不是像你母亲那样的圣母,你我二人都不是善男信女,我又怎么会嫌你作恶,乱世里的君子,总是活不长久的,我们也就只能做母亲眼中的小人败类。”
她是个自私的人,不管贺兰尧对其他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在她心中他就是最好的,这一点,无法改变。
贺兰尧望着苏惊羽,倏然间俯身,将唇覆上她的唇,辗转不息。
虽然他压在她身上,却避免了压在她的腹部上,他可没忘记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
良久后,贺兰尧的唇撤了开,却依旧没起身,与苏惊羽鼻尖相抵,道:“其他人怎样看待我,我不在乎了,我庆幸你总是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那是自然的,你可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若是不帮你,我岂不成了白眼狼。”苏惊羽笑着将手攀上他的肩,“别多想了,母亲的事,她爱怎样随她去吧,你我也管不了的,休息吧。”
贺兰尧冲她淡淡一笑,随即拥着她入睡了。
第二日,苏惊羽还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殿下,惊羽姐姐,贤妃娘娘收拾了包袱要离开了呢,到了门外被我们拦下,她态度十分坚硬,我们无奈之下,只能用迷药将她放倒了……”
苏惊羽迷迷糊糊听到乌啼的话,顿时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看见贺兰尧已经在穿衣裳了。
苏惊羽自然是躺不下去了,也起了身。
二人穿戴整齐后,贺兰尧去开了门。
“殿下,可别怨我们,我们自然是不能对她动粗的,但也不能放任着她离开,便只好用上迷药了。”乌啼无奈道,“贤妃娘娘可不听我们的呢。”
贺兰尧并未说什么,朝着门外走去了。
一路走向府外,远远地看见花轻盈趴在梨花树下的桌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贺兰尧走上前,淡淡开口,“母亲这是做什么?”
“你昨夜都要赶我离开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花轻盈的语气虽有些虚软,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冷漠,“现在又为何不让我走了?”
“不是不让你走,只是,你若一个人走,只怕是难以保证安全。”贺兰尧道,“我昨夜的意思并不是要赶母亲走,只是给您一个提议,您看我不顺眼,我自然也不能总在你面前晃悠着碍你的眼,你说说你想去何处,我让人护送你去,您的衣食住行以及安全我依然会负责。”
“不劳烦你。”花轻盈不咸不淡道,“我又不曾得罪人,也没多少人认得我,我又何愁有仇家上门来寻仇?即使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也只能怪我自个儿倒霉罢了。”
“你是没有仇家,但你可莫要天真地以为没人盯着你。”贺兰尧面无表情,“皇帝至今还未放弃寻找你的下落,若是你被他逮了去,你可知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我找人护送你也是为了你考虑,母亲可不要太任性了,皇帝老儿如今是愈发无情无义,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花轻盈不语。
她细细思考,也明白贺兰尧说得有理。
她的确是没有几个仇敌,但光是皇帝一个人她已经应付不来了,若是被皇帝逮着,那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他兴许会让她生不如死。
如此想着,花轻盈道:“那你便替我找一个远一些的寺庙,让我清修。”
“母亲,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贺兰尧忽然笑了笑,“其实你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何处?”
“盘丝窟,那是你老朋友的地方,你若是去找他,他定能护你周全。”贺兰尧悠悠道,“慕容岩这个人,母亲应该没忘吧?”
贺兰尧此话一出,花轻盈怔住。
慕容岩。
那个从小就被她视为长辈的男子。
他看着她从小孩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再到后来亭亭玉立的姑娘,他大了她整整二十岁,他对她而言,如兄如父。
然而,这个被她当作长辈一样的男子,有一天却对她说,他爱慕她。
她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而他倒也没有逼着她接受他,而是渐渐地淡出了她的视线,他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面了。
久到她都记不得上一次见面是何时。
“你怎么会知道他?”花轻盈回过神后,连忙问贺兰尧,“你在哪儿遇见他,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在帝都之外,青云峰山脚下的盘丝窟,那是一处很凶险的石洞,是他设计的,而他本人住在附近的杏花阵里,那阵法难度极高,大多数人闯不过去,母亲若是去找他,必定很安全。”贺兰尧道,“我也是偶然间遇到他,而他看着我的长相便知道我是您的孩子,待我也不薄,这么多年了,这位前辈还没有娶妻生子,他心里一直都不曾忘记母亲。”
“休要胡言。”花轻盈道,“我只当他是长辈。”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不恨君生迟,只恨我先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贺兰尧慢条斯理道,“那位前辈心中的想法便是如此,若是能早生十几年,母亲或许能够接纳他?”
“这不是你该管的。”
“也罢,我不该多言,那么我将母亲送到他那儿去,你们就当是老朋友叙叙旧,那位前辈二十年前不曾纠缠你,相信他如今也依旧不会纠缠你,多年不见,老朋友应该有不少话想说。”
花轻盈静默片刻,道:“也罢。”
“既然母亲同意,那么我就给他传信一封,晚些送母亲离开。”贺兰尧说着,朝花轻盈一拜,“母亲保重。”
花轻盈挪开眼,不再接话。
……
眨眼间到了傍晚,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天幕中云霞沉沉,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正坐在御案后看奏折,余光瞥见前头一道人影走来,抬头去看,一袭紫衣正迈着优雅的步伐而来,正是宁若水。
她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
“陛下,奏折看久了难免会疲倦,喝杯安神茶罢。”宁若水将茶搁在了桌上,随即拉了张椅子就在旁边坐下了。
皇帝冲她笑了笑,“你如今有孕在身,还要忙着关心朕。”
“这是应该的。”宁若水道,“臣妾有孕虽然累了点,但也比不上陛下整日操心国事累,与陛下比起来,我这点儿累也太微不足道了些,若水只是个后宫妇人,不懂政务,正经忙也帮不上陛下,就只能在您疲惫的时候煮一碗安神茶。”
“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皇帝呵呵一笑,转过头继续看奏折。
宁若水坐在一旁无声地陪着他,不知不觉有些困倦,便趴在御案上睡着了。
皇帝余光瞥见她睡下了,怔了怔。
这个女子,当真是很关心他,从来不跟他要求什么,哪怕是如今妃位这么高了,也不见她张扬跋扈,依旧是那么柔情似水贤惠体贴。
有多少初入宫的妃子都曾纯真善良,可时间一长,也都失了本性,变得狡诈而善耍心机。
宁若水不仅仅是贤惠,甚至不善妒,心胸倒是难得宽广,从来就没见她针对过哪个妃子,也不曾听说她苛待下人,可见她是真的性格温厚。
跟当年的贤妃当真像极了。
想到贤妃,皇帝的目光一冷。
他如今对待宁若水虽然好,却远不及当年对待贤妃一半好,可在贤妃那儿,他却什么也得不到,贤妃吝啬到从来不愿给他一个真心的笑容。
宁若水却不一样,从不得寸进尺,不恃宠而骄,不盛气凌人,虽然与贤妃的品性极像,却比贤妃做得更好。
可就算是如此,他脑子里贤妃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
那个女人要是落在他手里,他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才这么想着,忽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眼去看,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道:“陛下……”
皇帝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压低声音。
宫人这才注意到睡在旁边的宁若水,便小声道:“陛下,方才宫门外的侍卫来报,说是有一支箭羽射在了宫墙上,至于是什么人射来的,并未捕捉到,箭羽上绑着字条,是有关于贤妃娘娘……”
“你说什么?”皇帝一惊,“关于贤妃?难道有人发现了贤妃的踪迹?”
“字条在此。”那宫人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一张字条,呈给皇帝。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原本趴在一旁应该睡着了的宁若水,睁开了眼睛。
贤妃……贺兰尧他娘?
难道贤妃的行踪暴露了?
而下一刻,她又闭上了眼,继续装作睡着。
而皇帝将字条上的内容浏览完之后,便迅速从御案后走出,朝着殿外而去了。
那宫人自然也跟了出去。
宁若水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贤妃行踪暴露,得赶紧通知惊羽他们。
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出宫只怕是不方便,派人出去也不太容易,皇帝知道她与苏惊羽的关系不错,她若是做得太明显,只怕会引来皇帝的疑心。
这事她不能自己出马。
那么……
找贺兰平。
……
东宫。
装潢华丽的卧房内,贺兰平正独自饮酒。
虽然只有他一人,但桌子上却摆了两只酒杯。
他手中举着酒杯,朝着空气道:“小十啊小十,你当真就这样与我断绝来往了,四哥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一杯下腹,他起了身,走向墙上的那幅水墨画。
将水墨画后的机关按下,密室便开启了,他晃晃悠悠地进了密室,望着四壁上悬挂着的贺兰尧的画像,苦笑道:“我这画技是越来越好了,可惜,除了你,其他东西再也不能让我执笔了。”
他沿着墙壁坐下,神情有些颓废。
同一时刻,宁若水已经进了东宫,要闯他的卧房。
“娘娘,您不能进去!殿下的卧房,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
“本宫有非常要紧的事找太子,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破规矩,你给我让开。”宁若水推开阻拦她的人,“此事关系到宁王贺兰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负责得起么?”
对方一听,顿时无言以对。
身为太子的随从,谁不知太子对宁王的关怀?
“行了,你不用管,太子怪罪起来,本宫负责。”宁若水说着,推开了贺兰平卧房的门,反手拍上。
“太子殿下!”宁若水呼喊着贺兰平,却听不见回应。
人呢?
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瞥见了密室,当即走了过去。
她自然是不会去设想密室里有什么东西,在她看来,她与贺兰平以及贺兰尧苏惊羽是同一阵营的人,她便没有太多的忌讳。
然而,当她进入密室的那一瞬,看清了四壁上挂着的画,却让她愣住了。
目光所及之处,满目都是贺兰尧的身影。
有几张画像上的少年也就十一二岁,却能看出贺兰尧的影子,那应该是贺兰尧的少年时期。
再看贺兰平此刻坐在墙边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忽然便是有了一个猜想。
这些画,都是出自贺兰平之手?
他在自己的卧房设这样一个密室,将贺兰尧的模样从少年画到成年收藏在此处……
兄弟之间,会有这样怪异的行为?
宁若水觉得也有些稀奇。
而就在她发怔之时,贺兰平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宁若水,忽然站起了身。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冰冷如冬日飘雪。
宁若水回过神,连忙道:“太子殿下先莫要发火,我来是想告诉你……”
然而,不等她将话说话,贺兰平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掐上她的脖颈,“你也知道了,你也知道了对不对?窥探别人的秘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猜想过么?知道我秘密的人,都不应该活着,你们活着就会散布出去,你们不能泄露我的秘密,你应该去死。”
“殿下,咳!”宁若水抓住贺兰平的手,将指甲嵌入他手臂上的肉里,“听我说……我能理解你……因为……我与你……同样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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