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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童年的记忆,是臭烘烘的马棚、是臭虫跳蚤爬进爬出的麦秆堆、是极辛苦才能到手的黑面包、是母亲永远疲惫不堪的脸。【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莫妮卡相貌极肖其母,母女俩皆没有半分姿色可言。在豪斯曼家偏远处的小庄园里,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但这并不代表她们母女就能过得如何舒心。农奴也是有派系、有小团体的,身材相对高大的壮年男子总是能多抢到一些食物,同一个奴隶商人叛来的奴隶群也知道要抱团求存;而莫妮卡母子哪一面都不占,在农奴这个群体里也成了垫底的存在。
母亲终究是女人,哪怕难看些――依靠出卖身体,为母女俩在马棚里争到栖身之所;头顶上有草棚盖子、三面有木头扎的墙壁,多塞上一些干草填住缝隙,寒风吹起时母女俩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总算是能熬过漫漫长夜。
莫妮卡的记忆开始于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伸向马匹进食的马槽,在草料间翻出豆子,而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据说猪圈那边的农奴能偷吃猪食填报肚子,但那是羡慕不来的,那是身强体壮的农奴占有的好地盘,冬天时抱着那些臭烘烘的猪睡觉,远比在马棚里吹冷风强。
饥饿和寒冷的夜晚,构成了莫妮卡灰色的童年。她直到六岁仍旧不会说话,因为母亲光是为了生存就竭尽全力,根本就没有精力去教养她。
那段岁月对莫妮卡来说是熟悉又陌生、清晰又模糊的。似乎母亲忽然之间死了、似乎她忽然间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其实相当“高贵”――她居然是这座庄园的所有者、全部农奴和管事、以及那一大群护卫的主人的女儿。
只是懵懂的她尚且没有来得及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她又必须面对一个问题: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天神一般伟大的、似乎对她的人生重要无比的父亲,并不肯认她。
意外得知她的身份后试图投机、自掏腰包将她送到王城的庄园管事暴跳如雷,他不但没有得到应得的奖励,还被上头的管家训斥了一顿。这个管事恼羞成怒下想卖掉她贴补一下路费,但时年十二岁的莫妮卡瘦小、丑陋、肮脏,竟连十个银币都卖不出去。这个管事抱怨了一通晦气,索性将她抛弃在王城街头。
沦落为乞丐的莫妮卡并不太能理解自家遭遇的凄惨境况,她只是顺从本能,想要活下去。她安静地观察街头乞丐如何求生,在乞丐群体中选定较为优越者进行模仿、并下意识地改进――为了观察什么样的人处于什么情况下、情绪中时愿意施舍,她自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摸清了善意的小姐们喂食野猫野狗的地方,与牲畜争夺食物。她发现有钱人家会有一些偶尔才会去游玩过夜的房子,主人不在时避过偷懒仆人的视线在人家的库房、马棚等地住宿。她懂得忍着寒冷去护城河里把自己洗刷干净,在城外搜寻野花卖给浪漫的情人们。她甚至加入了一个小小的街头乞丐组织,凭借自己“晚熟”的智慧在乞丐组织中获得微不足道的地位。
在王城流浪的六个月里,她见到了形形□□的人。当看到行人中有和睦的父子、母女出现时,她悄悄地开始羡慕――她是知道有父母的庇佑和没有父母的区别的,虽然她并没有从父亲那儿得到爱。
十二岁的莫妮卡,偶尔寻不到过夜的地方时,忍不住怀念曾与自己相互依偎的母亲。母亲的死她是能理解的,对温暖怀抱的渴望便慢慢落到了素未谋面的父亲身上。
庆幸她年纪尚小,对于孤独,还没有太明确的理解。占据她大部分时间的仍旧是对食物的搜寻,以及生存下来的本能渴求。
改变她命运的是那一年王城举办的战棋大赛,秋季丰收后,人们有了精力和财力举办一些丰盛精神的盛事。街头初选是没有台阶的,莫妮卡围观了别人的比赛后发现自己能看懂、也能看出别人的手法是否精妙粗陋――意识中没有惧怕、畏缩、或自惭形秽概念的她,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上捡来的最好的衣服,凑出一个银币的参赛费,混进了初赛的人群。
豪斯曼家的先祖被称为军神,四百多年前那一任英明睿智的赛因王在世时,这位军神随赛因王征战岗瑟平原、常年占据世界十大战术大师排名。王城中的贵族有与豪斯曼家不睦、又或是出于嫉妒心理的,提起豪斯曼家便总爱讽刺他们家一代不如一代、军神荣誉被消耗得一干二净。而这一年的王城,一个流淌着豪斯曼家血液的奴生女,向王城的人们证明――豪斯曼家军神血统仍在。
一路过关斩将取得最终胜利的莫妮卡,在离十三岁生日还差几天时终于看到了父亲。
那实在不是愉快的会面,切确地说战棋大赛的主办方特意将她收拾鲜亮送到豪斯曼大公府邸时,满心满眼都是看好戏的心态。正处壮年的大公阁下相貌俊美、仪态优雅,在看到与那个噩梦般的女奴相似的莫妮卡后,四十年的休养毁之一旦,差点儿拔剑上来砍杀她――即使这个女儿刚为豪斯曼家争取到荣誉。
人们嬉笑着劝解、拉架,目光恶意满满,口中却说着让大公“重视血脉”、又或是祝贺“豪斯曼家重振军神风采”;不知所措的莫妮卡小脸苍白,站在远处盯着拔出装饰剑、面部因暴怒而通红、扭曲的、她渴望亲近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的父亲。
看热闹的人群放肆的笑声、又或是豪斯曼家的人、那些名义上与她有血脉之亲的兄弟姐妹、叔伯姑婶们愤怒鄙夷的目光,莫妮卡都能视若无睹;然而父亲那恨不得立即让她消失的目光,她这一辈子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作为赛因王国战棋大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和多项奖项的夺冠人,她最终还是被容许留在豪斯曼家。但那座富丽堂皇的、天堂般美丽的府邸,并不能给莫妮卡丝毫美好的回忆。捏着鼻子认下她的大公拒绝与这个女儿有任何亲近,家中的亲属甚至仆人皆视她为陌生人。她得到了离主屋最远的住所、只被容许踏足底层仆人出入的区域。她得到干净的棉被,但睡在里面,却比年幼时那透风的马棚还要寒冷。
她是不甘心的,因为她渐渐知道自己的智力远高常人、在逻辑思维和组织能力上有极高的天赋。得到王城学院士官系就读机会的她拼命地苦读、翻阅皇家图书馆里有记载以来的战争历史、参加各种军事指挥能力上的比赛、竭尽全力地向世人展现她的才能――她想要得到认可、想被父亲承认:看吧,您的女儿是如此优秀。
十七岁开始参加王**部组织的军事实习,剿匪除盗、地方贵族战争、又或是大贵族间的军事实战演习,她都表现得极为出色。二十岁那年她参与紫荆军为主导的对抗兽潮战争,因表现耀眼,甚至获得三年一次的全世界十大战术大师提名。
这是无上的荣誉,与豪斯曼家那位军神被提名时的年纪相差仅仅两岁。在吟游诗人大陆游记战术大师专版上看到自己名字的莫妮卡尤为兴奋,她想她终于能被认可了――
或许是向往父亲的温暖已成了她的执念,而这种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执念,让她明白了何为绝望。她的确得到认可了,但那份温暖并不是来自她的父亲,而是来自赛因王。
忘记了她这个女儿存在的父亲在她取得这了不起的荣誉的那一天,出席别人家的交际酒会,只留给她冷漠的背影。三日后,她接到王室的晚宴邀请函。
莫妮卡睁开眼睛,颈部的酸胀感让她明白她晕迷前遭遇了什么。就着平躺的姿势慢慢地整理了半响思路,她才轻轻地坐起来。
这是她的房间,位于总办公室的上一层。单调的摆设、仅有床铺衣柜的卧室没有半分女性主人的特征。自行起身、穿上外套。站在门前,她闭了一次眼睛,再睁开时,梦魇中的绝望过去已被她抛弃,眼底彻底回复平静。
“少将。”
起居室里围坐的三名下属齐齐起身行礼,莫妮卡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痛恨,只是轻轻颔首,走到三人中坐下。
“我想你应该也是一份子,唐纳修。没有正职校级军官出面,调动人手总是不方便的。”
唐纳修心性坚毅,只他的阅历摆在这儿,修养还到不了赫尔特那个程度,闻言微微偏头,有些不敢直视少将的目光。
“你就让我很奇怪了,赫尔特。”视线转向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贵族军官,莫妮卡轻声叹息,“我一直是将你视为父辈一般尊重的,少校。”
赫尔特的表现就是唐纳修拍马也比不上的,他和蔼地笑了笑,目光中满是善意亲切,“恕我托大一些……我私下也是将少将您视同优秀的后辈的。我们这种老年人,看到如您这样的天才时,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家虚度了几十年岁月,便愈加想在您这样的人身上看到不曾虚度光阴的、充实又完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