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没有什么是比希望之火被无情地浇灭更残酷的事,就像当年那位美貌的、愚蠢的平民少女,在多情俊美的年轻贵族那儿得到少许敷衍般的温情后以为自己的人生能就此改变、随即却被打落尘埃一样。
艾伯特・格兰特爵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痛恨、惊惧和懊悔等复杂的情绪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脏,刻骨的凉意自脚底升腾,让他整个人犹如坠入了冰窖里――
“不……不可能!你在说谎!不!不――”格兰特爵士绝望地大叫着,但心底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他一点儿也无法欺骗自己,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整个身体靠到挂满壁饰的墙壁上。
“艾哈――希望,为你们的儿子起这样的名字,或许梅迪对于你这个无情的情人一直抱有着某种童话般的期待。”在壁炉火光的照映下,俊美至近乎邪异的施法者露出恶魔般的微笑,吐出的每一个人都重重地击打在爵士心上,让这个充满了自信与自大的贵族后裔痛苦万分,“她深爱着你,艾伯特,这么多年来她保持着忠贞,以一个弱质女子的柔嫩肩膀扛起独自抚养你们的儿子的重任,你应该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
“梅迪将艾哈教养得很好――整条林克大道的住户们都知道少年艾哈是个多么勤劳、聪明、有礼貌的年轻人,她的心中,期望着有一天你能知道你的儿子懂事又乖巧,没有辜负格兰特家的血脉,足以让你这位父亲感到自豪……”
恶劣的施法者将上身前倾,黑曜石般的瞳孔里倒映着的火焰与上扬的嘴角,如同一把开刃的锋利匕首狠狠地刺伤几近崩溃的爵士那流血的心。
“……然而你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意,艾伯特。当乔治・格兰特杀害了你的亲生儿子时,你尽心竭力地为乔治・格兰特掩盖罪行,并让你的老管家给梅迪、给爱慕你多年、至今仍旧对你抱有期望的可怜女人送去一点儿金币,让她为你们儿子的遭遇守口如瓶。”
“啊――神啊!天父啊!”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汹涌的懊悔击溃了格兰特爵士的心防,他失态地大叫着,双手抱头缓缓蹲下;早就忘记了梅迪的他对那个女人没有多少感情,但人总是失去后才会认为某样东西可贵,在施法者的描述中从来没有见过艾哈的他心中建立起了一个聪慧少年的形象,与蠢笨、让人头疼的乔治不同的、如同他那早夭的大儿子般让人心疼的影像。
安格斯・末日审判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愉悦的微笑,他坐在那儿欣赏了一会儿失魂落魄的爵士痛哭的模样,才优雅地站起来身来,从容地离开这间书房。
“……你怎么知道被剁成肉酱那小子不是这个白痴的种?”仍旧在附近徘徊的黑猫共享着安格斯的感知,这会儿从精神链接那头传来了感应。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施施然穿过走廊的安格斯无所谓地回应。
“等会儿!那你刚才言辞灼灼说的玩意……”
“我有说过我拥有乔治・格兰特血脉不纯的证据吗?”安格斯反问,“我只是表示出了我个人对乔治・格兰特与格兰特家的男人们不相似之处的疑惑,仅此而已。贵族总是以自家血脉为荣的,虽说其中出现一、两个异类并不出奇,但他们哪儿会承认自己血管里流淌的血脉也能孕育出不可救药的蠢货呢。”
“那你到底在跟那个白痴废话什么东西啊!”黑猫传过来的感应里带上了咆哮。
“不这么说的话,哪能看到格兰特爵士如此发自肺腑的表演?”
“……你这个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黑猫愤怒地吼了一句,粗暴地中断了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转向远方奔去。
感应中的契约“伙伴”飞速远去,安格斯嘴角戏谑地拉起一抹笑容。他们之间奇妙的共生关系让黑猫与他能在一定距离内共享感知,超出距离的话便只剩下精神上的链接。
走到走廊凉台处站定,安格斯一点儿也没有非法|入侵者的自觉,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欣赏起了夜景。当感应中的黑猫远离此处跑到另一个城区时,安格斯等到了他等待的人――后花园围墙下,供给下人们出入的小门在寂静的夜色中被人轻轻地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慢腾腾地穿过门扉,掩进林木之中。
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穿过花园林荫小道,藏身于黑暗中的安格斯双手抱胸,自言自语,“作为对一个突破普通人类能力桎梏的魔物孕育者的嘉奖……让其达成心愿是最起码的尊重。”
他站着一动不动,脚下隐约浮现一道黑色雾气,这道雾气围绕着他的脚踝转了一圈后四散,部分隐没入铺了柔软地毯的走道里、部分飘飘悠悠地穿过墙壁。不久之后,格兰特府邸大屋中值夜的仆人们忽然感觉昏昏欲睡,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打起了呼噜。
以施法者的能力,催眠毫无防备的普通人比翻手难不了多少;在乔治・格兰特受害后爵士不信任雇佣而来的职业强者,倒是让安格斯省了许多麻烦。
佝偻的老妇人踩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绕过中庭,走进正堂,守夜的仆人在正堂旁边的小屋里打着呼噜,没能及时发现外来者的闯入。她――这位老妇人对于这栋大屋似乎非常熟悉,在昏暗的烛火中轻易找到了通往二楼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往爵士的卧室行去。
下城区林克大道,一只黑猫焦躁地在连成一片的低矮屋顶上跳跃前行,“该死的,这可是你说过‘那家伙要动手了’的第三天了,你知道吗,该死的安格斯!”
“啊……是的,我这么说的。你的同族会出现在林克大道的,它总是出现在那儿。”
格兰特府邸大屋三楼,走廊外凸出的凉台上,藏身于藤蔓观赏植物阴影下的安格斯・末日审判目视着在二楼搜索无果的老妇人走上楼来,意识中懒洋洋地回应着契约者的精神链接。
“可恨的人类……该死!那些巡逻的家伙们又出现了!”
“别着急,黑克,既然我答应过你我们会先找到你的同族,那么我们就肯定能比那些巡逻的警员更快一步。”安格斯这么回应着对方的时候,他前方不到十米处,端着烛台的老妇人推开了格兰特爵士的书房门。
爵士并没有发现外来者的闯入,当安格斯操控着隐形的巫师之眼从房门的缝隙偷偷溜进去时,瘫坐在地毯上的爵士正弓着背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安格斯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对“情人”,自己跟自己打赌猜测爵士看见自己的旧情人时会是什么模样、而短短十几年里苍老了不少的梅迪太太,面对保养得当仍旧风度翩翩的甜蜜情人又会说什么呢?
实际年龄不到四十岁,却已经老态毕现的梅迪太太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提着从二楼搜索到的短刀,站在格兰特爵士侧后方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出乎安格斯的意料,这位老妇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跟旧情人打招呼,干瘦的小腿往前一迈,老迈的身躯以年轻人都望尘莫及的速度向前一晃、手臂长的短刀从后方迅猛地挥出,完美地斩下了爵士的头颅。
养尊处优的格兰特爵士别说发现异样、连自后而来的风声都没听见就在一阵莫名的剧痛中失去了意识,落下的头颅在地毯上滚动,被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染了个通透。
梅迪太太上前捧起格兰特爵士的头颅,静静看了一会儿,掀起自己的土布围裙将面部沾染的血迹轻轻拭去、放到一边,而后提起短刀,像对乔治・格兰特做过的那样收拾起艾伯特・格兰特的躯体。
烛火通明的书房中面目苍老憔悴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擦拭人头上的血迹,这一幕无疑是诡异到让人心底生寒的,但与她下一步的动作相比,这又似乎算不了什么――
“不想让曾经的情人看见自己苍老的模样吗,女人啊……”一墙之隔,凉台上的安格斯・末日审判轻笑着低语,“……多余的动作舍弃了很多,恨意……也浓烈了更多。”
悬空在书房中偷窥的巫师之眼闪过一道精光,无色的瞳仁中一道微缩型简易法阵一现即逝。
传达到安格斯眼中的画面微微一晃,而后,施法者眼中所见到的分尸场景里多了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孕育中的魔物其魔力本质只是诞生于肉|体力量上的延伸,并未超脱物质界、达到能量层面水准,所以在非胎动情况下黑克完全找不到母体……未成形的魔物只是可受载体驱使的能量中的一种,亦即是未纯化、未凝结、未诞生意识的细微能量团。”
“……不过这种发力牵引方式颇为有趣,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恶魔’这种生物的存在本质。是因为未曾诞生意识所以还不懂得隐藏自身能量场吗?”
视血腥的分尸场景为无物,安格斯耐心地观察着梅迪太太使用力量时体内的能量流动轨迹,推演、论证着他心中的想法;正当他看得津津有味时,精神链接中,那只出于某种双方都无可奈何的条件下与他签订契约以求共存的魔物叫嚷了起来,“……听见了吗安格斯!巡逻的人发现我了!见鬼,里面有个教廷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