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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莱兄弟进入地洞走道时安格斯就察觉到了,但他并不认为这会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影响,所以压根就没去理会。
“宗教军队总是要比别的武装力量强大,在人们的认知中,这是因为为神而战者更能得到神的庇佑。真的是这样吗?自诩为神的战士就更能比其他人更强?这到底是有依据的真理,还是唯心的自我催眠?”
克里夫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慢慢踱步靠近的黑魔法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而对方口中不紧不慢的自言自语,更是给了他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像是一个冷静的疯子正以看待试验品般的目光看待自己。
“你应当是愿意向我这位异教徒展示‘神的战士’的强大之处的,自以为代表着正义和真理的人,对他人总是充满了毫无根据的优越感和控制不住的传教欲。你看,现在我们双方的意愿一致。”那个疯子微笑着摊开双手,脚下的魔法阵升腾起更加浓郁的黑色雾气,犹如活物一般向克里夫涌来。
克里夫反射性地想要躲避,却发现这些黑雾越过了他、飘向他的后方;他下意识地回头,就发现这些黑雾涌向了他的队员们、在他们的颈部环绕,犹如……无需以手控制的绞索。
“你想干什么!”克里夫愤怒地扭头冲安格斯大叫,下一瞬间,一道黑色雾气喷涌过来、笼罩住他的头部。
“?!”
惊骇之中,更多的黑雾在他身前汇集、交织,组合成光滑的立镜;一片混沌的镜面先是映照出无尽的黑暗,又仿佛被只手拂动、慢慢地映照出地洞中的景象。
“啊啊啊啊!!”
看清镜中的画面,克里夫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镜中他的头部盘踞着一只尖头巨嘴、身如猴、双爪带着利刃、身形隐约有些模糊的小恶魔;而这只抱着他头颅的小恶魔,巨嘴中伸出来的带着倒刺的长舌就垂在他的耳朵旁。
“魔法伎俩·真实之镜。有它的帮助,你可以看清你头上那只可爱的、名为谎言之魔的小恶魔。这种小东西没什么威胁性,只有在人的意志动摇、说出违背本心的话时,舌头会骤然穿破耳膜、吸食脑髓。当然,我说过了它只有在宿主意志动摇时才具备攻击力,如果你能说出连自己都坚信不疑的谎言,那么它就跟一顶比较特别的帽子差不多。”
那个疯子以平静自然的语气说道,他脚下的魔法阵图又一次闪烁,地面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泥土被奇异的力量向上顶起、翻开,并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根根白骨破土而出,如同拥有意志那样自行蠕动、纠缠,组合成狰狞恐怖的白骨王座。
“当然,这种能力单一的小恶魔并不具备复杂的逻辑思维能力,如果你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它就如同死物……”坐在白骨王座的疯狂黑魔法师露出兴致盎然的微笑,似乎反而很期待克里夫拒绝回答,“可我并不喜欢别人拒绝我。如果你不愿回答我的一道问题,我就杀死你的一位队员。作为补偿……你可以选择由哪一位队员来牺牲性命来保护你想要保护的秘密,如何?”
“疯子!你这个疯子!”克里夫惊惧万分地叫道。
“你叫什么名字。”无视对方的愤怒,安格斯开始了他的游戏。
克里夫脸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是一个人生经历单调、枯燥的军人,并不是精于算计、谈判和妥协的政客,安格斯这种粗暴的做法让他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没有人愿意直面死亡,已经脱离了青年时代的他更没有年轻时一腔热血上头便慷慨赴死的血勇;而对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此的容易回答,他的心防无意识下产生动摇——如果为了拒绝回答自己的名字送命、或是送掉队员的命,都太过愚蠢且不值。
“……克里夫。”
“很好,克里夫……你的家乡来自何方?”
“哈罗德城。”
“你还有家人吗。”
“没有。”
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安格斯忽然说道:“你在紫荆军担任何职?”
“……”这个问题让克里夫犹豫起来,紫荆军内部的事儿无论巨细外人都是没有资格知晓的,但想到自家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思来想去,他并不觉得这是有必要保密的问题,“第二师帕特里克军团第二列三士一小队队长。”
安格斯不置可否,又捡不重要的问题问了几个,“紫荆军每个军团里都有神官编制?”
又是一番犹豫,克里夫咬牙回答:“……是。”
“你接受过帕特里克军团神官洗礼。”
“是。”
“什么样的人可以接受洗礼。”
“向天父奉献一切的人。”
“呵呵……克里夫,你愿意向你的神奉献一切吗?”
“当然!”克里夫横眉怒目。
“谎言之魔一动不动,看来你确实是如此相信的。”安格斯稍稍调整坐姿,“那就告诉我吧,克里夫,你所奉献的神祗是《圣典》中所记载的……在诸神时代过去后,仍旧慈悲地降下神力守护人类的光之神弗朗西斯·奥卡锡?”
“当然!不许直呼我们的父名讳,你就不惧怕神罚吗?!”克里夫激动起来。
“那么……你是个愿意为了神献身的狂热信徒,也正是这种信仰让你从平民士兵中脱颖而出,能够接受神官的洗礼、并升任最低等的士官。”安格斯慢条斯理地说道,“与不会回应你的神相比,教廷、紫荆军因你的信仰给予了你最直接的好处。你对你的神的信仰、依赖、和服从性,也自然而然地转嫁到教廷和紫荆军这两个拥有具体形象的组织上。”
“一派胡言!”克里夫暴怒,“你在诡辩、黑魔法师!吾等同为神之子民,岂能容你污蔑离间!”
“真高兴你是发自内心地拥有对神的信仰,而不是借所谓信仰谋取私利之人。”安格斯露出诡异的、犹如看到什么奇珍的微笑,“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地、一字不漏地听下去,信徒克里夫。”
走完地洞通道后发现安格斯已经在里面的托莱兄弟停步不前,说实话,虽然与这位黑魔法师同行数月,他们兄弟俩对其仍旧颇为忌惮,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对方平素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连交游广阔的东都没有自信能搭上话。
听到安格斯与紫荆军受俘者的问答游戏,兄弟俩都颇不自在;就算是东都无法习惯这种以人命为筹码的游戏,又何况是南呢。安格斯初始对名为克里夫的紫荆军士官提的那些问题看似容易回答又毫无意义,但有过戒卫队工作经验的托莱兄弟都能听得出安格斯在玩什么把戏——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陷阱,轻易地套出了他所需要的信息——没有姓氏,便意味着出生平民;交代出自己的职位,便暴露了紫荆军内部神官编制已经深入到军团级……若非如此,平民士兵的克里夫如何能排得上接受洗礼?切斯特军那种的边防重镇全军上下也不过十来个神使和牧师,还都是编制外的。有了这种信息,安格斯轻松就能确认在底层士兵的意识里紫荆军已经跟教廷紧密绑在了一起——当然,也可能这是紫荆军刻意灌输的结果。不知不觉间,他已从克里夫口中得到了紫荆军的轮廓。要知道紫荆军的保密工作向来做得很严格,就连托莱兄弟对其的理解都十分单薄。
——他看似给出了选择权,其实根本没有留给容人选择的余地。克里夫自回答出自己的名字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安格斯布置的天罗地网里。
安格斯这个人的嗜好非常让人腻味,但不得不说,他所展现出来的智慧也充满了吸引力;想要转身离开的托莱兄弟双脚如同被泥土黏住了一般,默默地站在走道拐角处,不那么光彩地干起了“偷听”的活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托莱兄弟痛悔不及——他们实在是不该过于好奇心旺盛。
“各地现存的历史记载中,关于诸神时代的结束都只有一句话:‘诸神聚于众神山巅,相偕离去。’下一个篇章便开始了对种族战争时代的描述——如果我说,这是虚假的呢?”
这句话对那些对历史毫无兴趣的人是没有一点儿的意义的,当安格斯这样说出来后,克里夫没什么表情、在等安格斯继续往下说,“偷听”的东走了一下神,唯有南竖起了耳朵。
安格斯的下一句话没有让人失望,他说道:“种族战争在‘虚假的历史’描写中起因为野心勃勃的巨人族、上古高等精灵试图统一三片大陆,这两个尽数被灭的种族背下了所有的战争罪名。但古怪的是这两个种族在当时堪称巨无霸,人口、领土、附庸种族、奴隶一样不缺,却为了所谓的‘统治大陆’毫无理智地开战、直战到所有族人灭绝……这样的事是合理的吗?”
克里夫有些呆滞,他没有想到对方会扯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到了他这个年纪的军人都知道尽肯能地为自己留生路,又何况是长寿种的巨人和高等精灵呢?下意识地,他摇了摇头,“并不……合理。”
“种族战争打了一千多年,却远比绵延近六千年的宗教战争惨烈。多个种族灭绝、半人马王国解体——若说打到这个程度仅仅是为了种族优越论,那真是让人怀疑当时的智慧种族是否智力正常。”安格斯并不理会自己的话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冲击,自顾自地说道,“直到我踏入巨人废土、阅读了那些并没有受到毁损和蓄意编纂的历史,我的疑惑才得到解答。那个时期的智慧种族确实是为了自己的种族地位在打仗,他们的智力也没有问题;而战争之所以惨烈到那样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是因为他们所要争夺的东西是……神格。”
“光之神弗朗西斯·奥卡锡并没有从众神山巅离去,诸神时代结束后,祂留了下来。证据,正是我们脚下的黑森林——这条以魔界森林为发源点的广袤丛林,是在诸神时代结束后,弗朗西斯·奥卡锡自魔界搬来。魔族的历史正文中,有着这条丛林山脉被搬来这个世界的准确日期。”安格斯露出颇为诡异的、如同恶魔般的微笑,“神并没有放弃这一界,相反,是这一界背叛了神。仅存的、唯一的、落单的神祗,祂的神格被这一界所有的生灵觊觎。”
克里夫已经不能给出任何反应,走道转角处的托莱兄弟也化身为泥塑的人像。
“诸神以自身为蓝本创造的巨人族完成了弑神伟业,之后,巨人的故乡被联合起来的其他族轰为废土。混战中高等精灵抢到了神格,狂喜地退回天空之城后,又遭到自家奴隶的反叛、盗走神格,并与别族合作里应外合……类似的戏码不断上演,直到多个强悍一时的种族先后灭绝。拿到神格的种族无不迫切地挑选出优秀的人才与之相融合,却未能成功。这样的闹剧让各族元气大伤,当有人提出神格共享时,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这些凑到一起的蠢货们终于发现一个问题……神格依然具有神力,却无法与任何个体相融。换句话说……他们弑神后又相互杀戮,得到的结果是一枚仅能供奉的神格,以及……永远失去神的庇佑。巨人族最后一位族人参与了这次会议,散会后他写完历史石碑就选择了自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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