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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所在位置正北面、五里之外,一处山坳中。(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这片下凹处地面有薄薄的积水层,枯草败叶与泥浆混合,踩上去的感觉并不美妙。
尤纳尔在泥浆上慢慢地行走,不时有成群的水上飞虫被惊动,成片飞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在鼻尖徘徊。这一带并没有高过脚背的植物,视野受雾气所阻,竟也望不到二十米之外。
这是相当诡异的,四面皆是崇山峻岭,这条狭长的山坳也达不到成为沼泽的要求,但那种浓郁的水汽、与四面山林盎然绿意有别的灰绿色水面植物群、以及带有腐臭味的积水,都显得如此地格格不入。
向前直行的尤纳尔抬起的左腿忽然猛地下蹲,双腿向大地借力、踩踏出大片飞溅的泥水,他本人的身躯则跟被人用力掷出的铁球一般、迅猛地横向飞出。
山坳宽度不过二十余米,他这样横向一窜、眨眼间突出山坳范围、冲进周边的山林怀抱。
“哒!”地一声轻响,横飞出去的尤纳尔身子在半空中翻转,双腿脚尖在山林底部横生的树枝上轻踏,又是一个翻转,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这次他双脚踩上的是厚密腐叶层覆盖住的坚实大地,不再是松软的泥浆。
抬起头,尤纳尔看见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山坳边缘,一条流淌着泥水、颜色也与泥水差不了多少的巨大触须凌空虚举,顶端带有狰狞口器、口器中细密尖牙不停蠕动,如同伸出来试图抓住什么、却捞了个空的“手臂”那样停留在半空,正正停在诡异水雾的边缘。
“嘶……”
尤纳尔都倒抽了一口气,眼皮子直跳;倒不是吓的,纯粹是恶心的。潜伏型掠食者常见,丑成这样的太不常见了——顺着那条触须看过去,在他两秒之前行走之处正前方五米外,一头被恶臭的泥水、腐朽的枯枝败叶和颜色诡异的水面群生植物覆盖大半体表的、看起来像个半圆形罩子般的怪物正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那古怪的生物拍飞南时,他冲过去拉没拉着,反倒是被那生物反向一抽,倒飞一里多地、掉到了这片古怪的山坳泥泽里。
不知多少年岁月凝聚起来的古怪水雾似乎拥有结界般的能力,在其中行走时他完全听不到远处的声音、视线也大大受阻;出了水雾覆盖地带,视觉恢复正常,山林中的虫鸣鸟也鲜活起来。从外向内看,水雾内外浑然两重天——那头庞大又丑陋的生物行动时不可能没有声响,但跳出来的他连风声都没听见,显然,这道水雾的古怪之处还有很多。
冲那头似乎出不了水雾范围的怪物比了个中指,尤纳尔掉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细细一想,鸡皮疙瘩立即起了一身——以那头怪物的体积、和半掩在泥水下的无数触须来看,那道被薄薄积水覆盖的山坳是无法容纳下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压根不是山坳,而很有可能是个深潭。而他走在里面时脚底那种奇怪的松软触感……估计没准儿是踩在那怪物的体表上……
“南有危险!”尤纳尔顾不上恶心,立即拔足狂奔。只被拍飞一里多地的他就遇到了这诡异的玩意儿,高高地飞出去的南还不知会碰到什么鬼东西呢。
茂密的丛林、横生的灌木阻挡不了横冲直闯的尤纳尔,他的方向感很强,视线扫过一遍就能在脑中构建出大致的地形图。南的落点有些远,但他只要找准了方向搜寻过去,还是有把握找到那个小家伙的。
直线行进了八、九百米,撞断无数拦路的枝杈、无视沿途设伏的掠食植物、野兽,快速前冲的尤纳尔忽然轻飘飘地转了个向。
山坳泥潭里那头怪物实在太恶心了,被丢进去的他更是被那股恶臭熏得头疼。一想起始作俑者——那个长着巴掌般叶片的怪异生物,他就觉得不去教训一下那玩意儿他便念头不通达。
南并不知道他选定的“安全路线”与尤纳尔南辕北辙了,更不知道尤纳尔那家伙这工夫脱困了不来找他、与大部队汇合,反倒是冲去找那个恐怖生物的麻烦……若是知道的话,他对这位前战神阁下的尊敬度又要下降不少。
冬季已经过去,白日的时间要比之前延长了少许。南小心翼翼地跟着腐叶层上的蹄印前进,弯弯拐拐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穿过层层林木、地势似乎稍稍有些下降;跨过一道天然形成的石壁、走过一条遍生青苔的光滑青石滩、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犹如苍天古林中的世外桃源,这处半隐蔽在山壁后的小山谷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绿;高高的半环形山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温柔的暖意,略薄的泥土层养不出苍天大树、倾泻而下的阳光却反倒哺育出成片的花海、以及青翠的野草嫩芽。
是的,花海。环形山壁上有大量的鸟巢,这些飞鸟也带来了大量的植物种子。因土层过薄,大型的植物无法生存,便成了小型花草的天堂。
不受苍天巨树蛮横霸占的阳光畅快地洒下,与环形山壁上渗透而出的细小瀑布交相辉映,在这个藏匿在山林深处的小花园上空晕照出若隐若现的彩虹;充沛的水源吸引了大量的野兽,南所跟随的蹄印到了这处混合了更多种属于动物的脚印,南贸贸然地闯进来时,成群的野牛正在小瀑布下的溪水边戏水,三三俩俩的小牛犊跟随母亲,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平坦的花丛中漫步,不时低头啃食柔嫩的草茎。
南的闯入让负责警戒的成年野牛将视线转了过来,这群足有上百头的野牛群并不惧怕人类,形影单只的南在它们眼中似乎不具备太大威胁性,除了近处的几头仍旧警惕地盯着他,其它的野牛都甩着尾巴四散开去。
南咽了口唾沫,不可否认他看到这群野牛时的第一个念头是“新鲜的牛肉”,但这心思很快就歇下了——别说成年的野牛了,小牛犊只都比普通的成年马匹大上一圈,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单挑群牛的能力。
小心翼翼地绕开野牛群占领区,南向远离溪水的山谷角落慢慢地靠过去。丛林中的水源像来是野兽厮杀之地,他压根没胆子一个人呆在溪水边。
温暖的春日余晖懒洋洋地洒在身上,在丛林中绷紧神经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南稍稍有些放松。这片山谷里没有高大的植物、也看不到杀人藤,比起外面的茂密山林应该是要安全一些的——唯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那道溪水会不会引来贪婪的猛兽了。
环形山壁下的花草要比别的地方更茂盛一些,当然,鸟粪的数量也相当可观。南站在稍远的地方仔细地观察花草间飞舞的虫子,确认其间没有看起来太狰狞或是有威胁性的,才慢慢地挪动步子靠近。
走到近处,南果然看到了他所猜测的、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这个山谷虽然隐蔽,但位置处在黑森林最边缘的外围;而水源除了引来野兽,同样也能引来人类。离溪水最远的这处山壁底端,凹凸不平的山体有被人类劈砍出来的痕迹——一个内凹的悬挂式壁洞,能容两、三个人并排躺下,底部还铺着稀稀落落的干草;在壁洞的下方不远处,还被人为挖出来一小圈环形隔火带,内中有草木燃烧后的灰烬。
蹲到隔火带旁用手指拧了把草木灰,数量不多,应当是被风带走了大半;参与下的部分受过多次清晨水雾凝集,已经结块,燃烧这堆篝火的人,至少离开了十余天了。
又走到那个离地面约有半米高的悬挂式壁洞旁,内里的干草也有些**,手一拨,便跑出大量的虫子。南索性把里面的干草全都弄出来,想了想,又去附近拔几把干净的嫩草,将壁洞底部粗粗擦了一遍。
坐到还带有淡淡嫩草清香的洞沿,南轻呼一口气。既然是有旅人住过的地方,他借用一晚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天色到了这会儿已经昏暗下来,南休息了一会儿,便觉得腹中饥饿……回想起这半天的事儿,南就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疼。
十个小时前,那个新加入队伍的斯尔纳受了伤——托莱兄弟是紧跟尤纳尔的步子走山路的,格洛丽亚则是骑她的陆行鸟。斯尔纳也想凑到陆行鸟上去挤一挤,格洛丽亚一句“你那张老脸凑得太近我看了犯恶心,要不你来骑,我下去走?”就把他打发了——这家伙面对金钱时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其他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黑森林是很危险的,哪怕这儿只是最外围,各类掠食生物设下的陷阱也让人防不胜防。尤纳尔要求托莱兄弟踩着他的脚印走,托莱兄弟把这当成训练的一种,老老实实地完成;斯尔纳那个炼金术师却相当托大,大摇大摆的走在旁边,还不时满腹牢骚——他的兴趣爱好全给了炼金术和捞钱,并不喜欢出门游历。虽然他这个层次的施法者精神力已能反哺肉|体、赤手空拳能放倒最强壮的普通人,可要让他自己用双脚丈量土地,他就委屈得像是被欺凌了一样。
格洛丽亚问他“你不是有石巨人吗,为什么不放出来当坐骑”时,这家伙还振振有词“石巨人是要消耗魔法卡的,你给报销?”
在经过一片看起来还算平静的乱石滩时,地面忽然冒出大批石虫,尤纳尔重拳击向地面赶走了一批、格洛丽亚放出数道龙卷风刮翻一批、托莱兄弟也拔出佩剑参与战斗;斯尔纳袖手在旁边看热闹,结果被某条石虫在小腿上重重咬了一口。
虽有两个神圣骑士给他圣光祝福,但被咬掉一块肉的尤纳尔也必须休息半日,格洛丽亚只好宣布修整一天,选了块平地扎营。用过午餐后,闲不住的尤纳尔要到周边逛逛,南当时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屁颠颠跟了上去……而后就悲剧了。
尤纳尔确实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当如果没有人盯着他,他自身就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离开格洛丽亚的视线,这家伙就跟偷溜出门的家犬一样四处撒欢,叫都叫不住。先后招惹了拳头大的野蜂群、哺乳期的母黑熊、还跟成群的猿猴互丢了半天石头,骗到了人家辛苦采集的野果。在南精疲力尽并隐约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时,这家伙忽然两眼放光,冲向一株满缀鲜红色果实、主干上有一张模糊的人脸、长着巴掌般的巨大树叶,根须能够活动,正慢悠悠地散步的、看起来像是树人似的恐怖玩意儿……
以手扶额,南黑着脸长吐一口气,决定今后要更谨慎些——在前线大裂谷时他就该明白尤纳尔这家伙人来疯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衣领上格洛丽亚的精神印记还在,自受安格斯“欺凌”事件后,格洛丽亚就不放心兄弟俩在外瞎跑了。撑过今夜,格洛丽亚发现不对后就能顺着精神链接印记找过来,在这方面南还是能放心的。
盘腿坐进洞里,南打算忍着熬过这一晚。自家实力自家清楚,他是不认为自己能够幸运到在这种危险无处不在的地方搜索到食物的。
没人守夜,南也只能自己警醒些。正要面朝外躺下时,他忽然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溪边是野牛群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甩着尾巴哞哞叫着离开了,这群野牛天敌也不少,也是不敢在溪水边过夜的。这会儿太阳差不多落下了,昏暗的光线中,溪边似乎站着个人。
人?!
南一下子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过去,又用力眨了眨。
——真的是个人!溪水水面反射的最后一抹阳光映照在这个人单薄的身躯上,离着三百米多点的距离,南看得再清晰不过。
顾不得多想,南从壁洞里跳了下来,撒开大步跑过去,“嗨——老兄!”
昏暗光线下从三百米外看过去,站着的大活人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溪边的人听到声响,慢慢地扭头看过来,南看到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光彩在流动,眨了下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跑近百米内,南脸色一僵,速度也缓了下来,“呃……老兄?你还好吗?”
那个人依然安静地立在溪水边,整体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又哪儿都不正常!这家伙居然是光着的!
——被打劫了?南也只能是这个想法的,他这样骤然被拍飞、远离了大部队的人,身上的武器装束也没见少;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光着屁股进黑森林的,但打劫……谁连人家贴身衣服都抢呢?!
这会儿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南放慢脚步,面上露出尽量正直严肃的表情,免得别人感觉被嘲笑,“你好,朋友,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南离对方已不到二十米,这个距离看过去,对方的年龄看起来跟尤纳尔的外表年龄似乎差不多,身材单薄的少年,长手长脚,拥有淡金色的微卷长发,静静地看着他。
又更近一些,南才发现这个金发少年的眼睛不太对——竟然是金色的竖曈?
异族?南想起萨满祭司埃琳娜变成豹子时也是金色的竖曈,就没有太大的感想,放慢语速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不过一个人站在溪水边很不安全……当然,我不是说你看起来不够强壮,但我想……也许咱们可以去更安全一点的地方,你认为呢?”
异族少年眨了下眼睛,南发现对方的相貌也很出色——好吧,他是尽力不去看对方赤|裸的身体,才稍稍留意到这一点——他越发认为这个少年或许刚刚有过不美好的遭遇,嗓音越发轻柔,“请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叫南·托莱,是个神圣骑士……其实我也刚发生了点儿不太让人高兴的事儿,我跟我的伙伴们走散了。”
拥有金色竖曈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他,当南怀疑对方听不懂大陆通用语时,这个少年微微偏了偏头。
这个动作南在熊族少年伊夫利和豹族萨满埃琳娜身上常见,愈加肯定对方是异族了,“……那边有个前人开辟出来的壁洞,地方不大,挤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你不介意的话,到那儿先呆一晚上?”
异族少年又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木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南觉得头疼了,“抱歉,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这附近……不太安全,你知道,丛林的水源边上向来不太平——”
异族少年再次眨动金色竖曈,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南所指的壁洞方向,又慢慢地看向南。
南发觉不对了,对方的动作也太过迟缓,迟疑地道:“你……受伤了吗?”他又露出恍然脸,“也对,这个季节白天都还有凉意,到了晚上更冷了。”说着南动手脱下套在外面的皮甲,又快速地将上衣脱下来,“……先披上这个吧,如果到了明早我的伙伴找过来,再给你弄一套齐全点儿的衣服。”
南拿着自家外衣凑到异族少年身侧为他披上时,少年金色的竖曈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华,垂在大腿根部的手指轻轻弹动了一下。
南并没有发觉异样,为少年披上外套后退开一步,他比少年高出一个头还多点,他是明白自己这种块儿的人站得离别人太近人家会不自在的,“感觉还好吗?能不能走?”
少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是犹豫了下,向前迈步。
南是留心注意过少年的体表的,没有外在的伤痕,手腕上也没有淤青,所以他与少年尽量保持不失礼的距离,也免得别人误会他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在他看来少年遭遇的变故应该是精神更甚于身体,所以他完全没料到站得很稳的少年在挪动脚步后,身子晃了一下便直直地向前摔倒。
“……”南忍住不发出声音,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心总是比较强的,他得注意点儿自己的态度。
异族少年摔得还挺重,手脚都摆出了让人发笑的姿态;但他并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求助,慢慢地站起来,再次向前迈步。
这一次,他走出去三步才摔倒。
三百米的距离,这个沉默的异族少年走了近十分钟才走完。南不敢表示出同情,装作走在前面带路、并悄悄踢开地面碎石,免得少年摔倒时受伤。
走到壁洞前,南忙活了下扶着这个少年躺到里面,将自己的外套一半塞到对方身下时,他稍稍检查了下对方有没有摔伤。
这个奇怪的少年显然是有职业级实力的,三五步一摔走到这里体表也没有出现擦痕。扶着对方躺下后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少了个人葬身兽口总是好事。
——他也许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反应迟缓、身体僵硬,或许还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想想自己不久前撞到头时也是迷瞪了好一会,南就不觉得古怪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这儿的,或许我应该看看他脚底受伤了没有?
这么想着,南还真凑过去看了看少年的脚板……比起安格斯的冷漠,这家伙简直是爱操心得像个老妈子。
被带到壁洞、又被扶着躺下的异族少年全程不主动不反抗,躺下后也没有闭上眼睛休息,稍有些异常的金色竖曈直勾勾地盯着南。
南坐到离他稍远些的位置,放轻声音问道,“有哪儿不舒服吗?”
等了会儿没有得到回答,南也不意外,“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儿可以天亮了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对方饿不饿,因为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南的观察力比一般人强些,但还到不了入微那个程度,所以他完全没发现当他说话时,少年那对金色竖曈一直在盯着他的唇型、口腔、喉结、以及胸膛的起伏。
就像是……在学习人类的发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