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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军内部后勤只能保证香料(调味料)供给,散布在黑森林内的各大型营地在主食方面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虽说肉类是不会缺的,但动辄上万人的营地总不可能只依赖狩猎,是以,每个驻扎在大型营地附近的紫荆军军团除了保证营地本身稳定外,还需监管大片的面包树林。
瓦尔克营地是少有的与紫荆军驻地十分接近的营地之一,紫荆军在对面包树林的监管控制上也就更加严厉——非官方许可,民间人士甚至不允许靠近五公里以内。
从紫荆军第二师团钢牙军团的军团长席尔维斯特·罗伯特中校的书房窗口看出去,葱葱郁郁的面包树林中,大群的轮值士兵正在宪兵队的监视下摘取面包树果实。这些果实将在两小时后统一装车、送入数里之外的营地中,在那儿利用风磨坊研磨、而后输送到各处食品消耗场。
面包树果实取粉率非常高,二十斤重的面包果去除粗糙的表皮后至少能研磨出十八斤的面粉,每次的面包果运送紫荆军方面会将数量控制在百吨以内,保证营地既不会产生食物短缺现象、城中的各势力就算联合起来也无法囤积起超过七天的口粮,对于控制了主食来源的紫荆军也就很难兴起反抗之心。
黑森林中,面包树是最常见、却又不常见的植物,它基本被紫荆军所包揽,只有极少数散落在野外。而每一次的面包树果实输送,也意味着营地要向紫荆军方面提供一笔款项,这是驻扎在深山之中的紫荆军各军团重要的军费来源。
以往的这个时段,席尔维斯特·罗伯特中校军团长总是颇为愉悦,这代表着他可以进营地去逍遥一到两个晚上,并接受各个高高在上大佬们的讨好和投诚;但现在,身处于自家书房内的他脸色十分难看,身周阴郁的气息就像是雨季提前来临了一样。
这间书房并没有多少书籍,倒是更像挂满了兵器铠甲和荣誉徽章的陈列室,冷硬派风格尤为明确。小贵族出身的中校阁下虽然也拥有作为贵族子弟的修养,但明显并不喜欢将贵族作风带进军营。
戴着眼镜的副官泰伦斯走进来、为上司和上司的客人送上冒着热气的咖啡,上司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臭脸,那个来过一次的客人倒是颇为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
门被关上、副官的脚步声远去后,罗伯特中校忍不住先开口了:“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先生。”
茶几后方的客人似乎看不出主人家的不悦,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军部特供咖啡,放下杯子后才施施然看过来,“……你听说过咬人的狗在下嘴前会特意狂吠两声、提醒他人注意吗?中校阁下。”
罗伯特顿时很有抄起桌子砸过去的冲动,这个男人简直是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让人发自内心厌恶的糟糕气息。搭在桌面上的手松开了又握紧,罗伯特中校发出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真会开玩笑,安格斯先生。”
安格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如同看不出对面的壮汉正如何咬牙切齿、十分轻松地说道:“不知贵军萨卡兰姆方面近期是否来函?”
“我想我没有理由告诉你这个。”
“不,罗伯特,这对于你来说至关重要。”安格斯忽然严肃起来,上身前倾、逼近罗伯特,“贵军先遣部队打开了未探索魔族地下城的大门,消息都传到我这儿来了。瓦尔克营地可比萨卡兰姆离‘那个地方’要近得多……如果你没有收到任何要求配合或是支援的军函,那我就不得不开始担忧你的立场了,罗伯特。”
罗伯特的面部肌肉神经在早年的战斗中受损,无法做出细微的表情,但陡然扩散的瞳仁暴露了他心中的惊讶;这个紫荆军军官中有名的硬汉面颊的肌肉绷得更紧、搭在桌面上的手手背上也鼓出了青筋。
“看来你果然不知道。”安格斯叹息着又靠了回去,懒洋洋地翘起脚,“不选择山头固然可以保证自己权力的纯净性,但同时也失去了许多便利。人们只要集聚在一起就喜欢分出各种派系,对内对外皆是如此。你应该多选几个副官到身边了,罗伯特。”
让镀金的贵族子弟在军队中掌握实权是自寻死路的做法,聪明的军团长大多给出副团级荣誉虚衔将其高高供起。如同钢牙军团这般只拥有一位副官的军团长,罗伯特是个罕有的特例。
罗伯特很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出于对安格斯的忌惮,他生硬地说道:“如果有让我知道的必要,师长阁下自然会派来信使,不劳你费心。”
安格斯看起来也不是真想要劝对方投靠某个山头,当即露出富有深意的笑容:“看得出来,罗伯特,你十分尊敬你的上司、紫荆军的第二师团师长阁下。”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真是充满了悖论,因为你的眼神让我感觉……我看了一个不屈的、叛逆的灵魂。你很厌恶屈居人下吧,中校。”
罗伯特冷笑一声,懒得给出反应。
安格斯自顾自地说道:“我对你们这类虔诚教徒一直有一个疑惑。先不提天父是否乃唯一至高神这个一直争执不下、至今也没有统一口径的争论……就光明神教本身而言,其教义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拥有现在的条目数量的。”
“自神的时代结束后,《圣典》篇章先后修改了三次,除了《初之章》,其它的章节几近面目全非。而教廷的教义。”安格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盯视他的罗伯特面现不耐,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从最开始的推广教义、到现在全篇对异教徒抱持全面否定,一共修改了十二次。”
罗伯特很显然地不耐烦了,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在我面前亵渎神明,黑魔法师。我将不惜玉石俱焚。”
安格斯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依然自我:“……当然,无论怎么修改,教义是忠于父神的,光明神教在大方向上是重视人类这个种族的发展延续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比如教义中明确规定神官每到一处人族集聚之地,便要推广他的教义、让人们学会忠于父神、学会向神祈祷、学会忏悔因自私或者其它欲念所导致的一切罪恶以祈求天父的原谅和庇佑……”
罗伯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接下来对方说的话又让他无法抑制地暴怒起来。
“……但很遗憾的是,这些教义往往不能被神官们忠实地执行、反倒是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到对异己者的打压之上。即使这种行为本身就违背了对父神的信仰、并导致了人族本身文明倒退,神官们也依然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比如延续多年、已经让人自心底厌恶的宗教战争,又比如教廷内部血腥残酷、没有半分温情的派系倾碾。”
两大陆教廷正统之争余波才刚刚散去,对于这个邪恶黑魔法师的忤逆之论,罗伯特愤怒至极,却无法对其提出正面反驳,“说出你的来意!黑魔法师!”
“所以,当我看到如阁下这样虔诚的教徒时,我的所产生的疑惑便更甚。”黑魔法师露出恶魔般的笑容,以他那优美的嗓音、发出魔鬼般冰冷的、让人遍体生寒的恶毒咒语,“为我解惑吧,罗伯特。对你而言,你所信仰的、你所愿意付出性命去维护的,究竟是父神本身……还是‘信仰’着父神的同类?”
罗伯特忽然浑身一阵颤栗,从灵魂深处浮起澎湃的、冲击着他的心灵和理智的恐怖寒意;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对他发出警告、让他知道自己必须制止对面那个邪恶黑魔法师继续吐出悖逆言论,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的只言片语。
“你们所信仰的父神弗朗西斯·奥卡锡,是位在众神时代结束后放弃离去机会,留下来保护庇佑当时处于绝对弱势人类的慈悲存在。这位神祗怜悯着苦苦求存的卑微生物,燃烧自身为人族指引前进方向。若非得到祂的垂怜恩赐,人类根本不可能从种族战争中崛起、延绵至今……”恶魔的蛊惑在耳边徘徊,一点一点地腐蚀着罗伯特的抵抗意识,他的声音是如此地动听,如同山间清澈的山泉,让人明知其满溢着恶毒,却不可自拔,“然而,人类却借祂的名义发动持续达数千年之久的信仰之争,以谋取无上权力……直到今日。即使是你我对坐相谈的此刻,或许在某个角落就有某人正被人以祂的名义谋杀,被架上火刑架……罗伯特,你是否认为被烧死的那些人们全都是反对天父、反对父神奥卡锡、死无可恕的异教徒呢?”
罗伯特双目圆睁,蠕动的嘴唇似乎在诅咒着面前狂悖的黑魔法师,起伏的胸膛和如雨的汗珠却显示着他的不平静。
带来罪恶的黑魔法师一声轻笑,昂起下巴,以带着鄙夷的睥睨目光看向受他蛊惑的可怜虫,毫不客气地撩动对方脆弱的神经:“当然了,罗伯特,自欺欺人总比说真话来得容易。毕竟欺骗蔑视神明,神明也不会低下头来注视你;而若是触犯到教廷的利益,你顷刻间便会被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掀下来、踩进泥地里,永不翻身。”他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充满嘲讽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逆势而为的勇气,你并不需要回答我,罗伯特。下一次,当你面对质疑你信仰的另一个人时,你依然可以底气十足地告诉他:‘别在我的面前亵渎神明!我将不惜玉石俱焚!’”
罗伯特的神经终于崩溃,他像个冲动易怒的年轻人那样吼叫起来:“闭嘴吧!别妄想向我散播混沌!你懂得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对面那个黑魔法师忽然恢复了平静,冷漠地与狂怒起来的中校对视:“我懂得什么?罗伯特,你以为只有你是特别的吗?”
“?!”
“不是只有你察觉到不对劲。世界上的蠢货确实多得数不清,但也不乏聪明人。否则……自宗教战争开始,几千年来,何以大陆上总是不缺少迷失的神官呢?”安格斯再次端起咖啡,其神态悠闲自如,“我的灵魂将归属何方?——这是迷失者对自己灵魂拷问的第一步。绝大多数人跨不过这一步,最终,他们唯有迷失一途。”
“呵!”罗伯特古怪地笑起来,“呵呵!”他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身体绷得笔直、却又微微轻颤,“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何能够让那个主教屈服。可你现在却打错了主意,安格斯·末日审判,我可不是精神脆弱的神官!”
罗伯特说的是他军团的常驻主教汉弗莱,那个软蛋向来也不被罗伯特看在眼里。
出乎罗伯特的意料,安格斯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罗伯特,迷失在自己信仰中的家伙有征服的意义吗?我对你的期望可不止于此。”
罗伯特又羞又怒地骂了一串脏话,对方话语里的轻视可不是他能忍受的。
安格斯倒是修养良好地等待他骂完,才慢悠悠地说道:“冷静些,罗伯特。我说过,你并非特别存在,与你一样忠于自身信仰却又缺乏勇气的人并非少数,让我欣慰的是,你所一手培养起来的‘钢牙’军团,充满着这种精神十分又不失热血的年轻人。”
罗伯特瞬间察觉到了什么,嘴巴张得老大。上一次安格斯的拜访后罗伯特十分恼火,在自家内部努力了好几天想要找出其中的“背叛者”;让他泄气的是明明有如此大的目标群体,他却除了那个软蛋主教外一个都区分不出来;现在,他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而安格斯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缝隙,被压在石块下的野草就能挣扎着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人类亦同样如此……否则的话,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萨卡兰姆方面的开拓进度?”安格斯依然镇定得让人生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如何呢,罗伯特,以‘拨乱反正、真正纯粹的信仰’为旗帜,聚拢拥有同样信念的伙伴,成为紫荆军全新派系的领头羊……”他再次露出那种恶魔般的蛊惑笑容,罗伯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世界正在沦陷、而他根本无法反抗那强大的、不可抗拒的、拖着他堕落的力量,“你是否有勇气站在真正‘正义’的立场上,以父之名、审判借父神名义行亵渎之实的一切罪恶?”
安格斯离开座椅,绕过茶几、站到桌前,在极近的距离处与罗伯特对视,黑曜石般深邃的瞳孔中倒映出中校不知不觉中扭曲起来的狰狞面孔。
“你是否有勇气去得到真正拥有同样意志的同志,并获得你不敢想象的强大敌人?这是数千年来从未有人走过的路,没人能保证你是否能够笑到最后。倘若你侥幸胜利,你抬头可见,仅剩你唯一的神祗;若你失败,也不过是多一具火刑架上的残尸。”恶魔凑近中校阁下,在其耳边低语,“罗伯特,你愿意以被排斥在外的军团长身份当个一辈子的听话下属……还是愿意舍命一博?”
——在自己的地盘上连忍受出资人指手画脚都不乐意的你,是否有自己扛起旗帜的勇气?
罗伯特眼神发直,死死地盯着安格斯,喉结难耐地上下滑动。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儿,三天内给我答复。若你能让我满意……我可以为你效犬马之劳……征集你所需要的同志。”恶魔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说到底,席尔维斯特·罗伯特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顺从之辈。他所顾忌的,不过是自己头上再来一个指挥官。
作者有话要说:杜仲茶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5-22 08: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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