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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微微偏头面向格洛丽亚,他进入村庄区域后就把兜帽戴上了,但即使只看兜帽阴影下的下巴,格洛丽亚也硬是从那小半截脸上感受到深深的嫌弃……
“憋着火气还咬牙切齿地夸奖他们……对你的面子有益?”……这货说话还是那么气人。
“老娘乐意!”格洛丽亚瞪眼。
“呵呵。”
场中的情形确实让格洛丽亚相当的……不爽,就像阅读一篇本该酣畅淋漓的王子复仇记,被继母皇后迫害的王子殿下含恨远走他乡,奋发图强辛苦辛苦几十年,终于带领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回王城;结果忠心耿耿的丞相已经把皇后及其家族都干掉了,就等着他回来继位……王子殿下会不会惊喜不清楚,读者是肯定想把写故事的人揪出来揍一顿的。
格洛丽亚这会儿就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脸色乌青,一脸生无可恋地听着场中的神圣骑士抑扬顿挫地申斥恶徒罪行。
“……如上罪行,概不能容;马休、罗德尼、萨图多……及此刻不在现场的哲罗姆共十人,经全村三百一十名村民同意,划去村民名册上名字,从绿意村驱逐。”
马休作为前村长,拥有全村最齐整的房子和最像样的院子,这会儿院子里的杂物都被清除掉了,四周包括院墙上、院墙外,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院中摆了几排长凳,村中的年长者坐了一半、另一半坐着的是被留在村子里的冒险者们认可的代表人物。
南站在正中心的一条小板凳上,手里捧着集合大家伙的意见整理出来的审判词,再经东略为润色,由他将其上的内容公开念出;他身后的空地上,马休等人萎靡不振地跪成一列,他们的家人站在他们身后,没有人对他们露出忧心之色,几乎清一色的痛恨、敌视。
在这种王权不及之地,公开地审判一群职业强者是相当滑稽的;但在南足足念了半个小时他们的罪行后,围观的冒险者们没人觉得物伤其类,反而尽是嫌弃和恶心,稍有底线的人都无法同情这样的混蛋。
他们的罪行部分由村民公诉、部分由他们的家人提供;在村中实际上并不缺钱的情况下,他们那旺盛的贪欲让他们即尽可能地追求利益最大化、毫无节制地对村民进行压榨;在这种远离战乱之地繁衍生息近百年的村子,村民的人数居然只有区区三百余,这其中的累累血债一条条列出,何人能不动容?
即使少数私利心重的人能理解马休等人的作为,但禽兽尚且庇护幼崽,这些家伙连自己的家人都能欺骗、都能毫不犹豫地推进火坑,谁又能接受这样的败类?
桀骜不驯、目无法纪的冒险者们,听完这段审判词后皆不胜唏嘘;村民们更是难以自制,低泣声响成一片。
“……综上所诉,以上十人蔑视神明、罔顾伦理、亵渎生命,经路德先生、雷泽先生……及村民三百一十人共同见证,将此九人押解伍德山脉冒险者协会总部;同时以全体村民名义向猎人协会提出任务请求,通缉外逃罪犯萨图多。”
南念完这段话,长凳上坐着的十几位冒险者方面代表人物站起来,向南躬身一礼;以马休等人的家财为筹码,托莱兄弟代表村民与冒险者们的交易正式达成。
马休等人藏在村中的家财及置办在山外的产业全都“送”给冒险者们,拿了这笔钱后他们一方面要出力将马休等人送去冒险者协会总部受刑,另一方面要为村民们杜绝后患:一是追捕罗德尼进城领取职业徽章的儿子萨图多,二是放弃将村子恢复原状当成财源的打算――马休等人交到冒险者协会总部的手上,就等于是将绿意村在协会里挂上号;雷泽等人收获了大笔金钱,也要达成南交代的请求猎人协会管事人到此驻扎的条件;有了两大协会的干涉,谁还有那个能耐把这个村子控为掌中禁脔?
这个主意是东出的,善于权衡利弊的他在与南谈了一会儿后就指出了南计划中的缺陷:只靠钱财收买人心是不行的,贪欲一旦得到成长的土壤,就迟早会变成恶魔。还不如把交钱出去时的过程改得繁琐些、多套些上框架,以两大协会的干涉来震慑此地的冒险者们,这比单纯的贡献钱财乞求和平有用。
当然,两大协会的入驻代表着村民们进行接待住宿售卖食物等小生意时多了一笔缴税的负担,南与村中的长者们谈了一个多小时才确认村民们能承受这笔“管理费”。
场中气氛沉重中带着一丝和谐,村民们拿不回原本属于他们的钱,但至少他们可以摆脱噩梦般的生活;冒险者们什么也没干――马休等人是托莱兄弟拿下的,公审、后续计划也是托莱兄弟一夜未眠筹备的――就轻轻松松赚到一笔还算丰厚的外快,他们没理由不高兴。
百多名冒险者由大大小小几十个小团体组成,坏处是难以齐心,好处是相互制衡下不怕某些人冒坏水――东出面提出建议利益分配模式,自告奉勇押解马休等人的团队和联系猎人协会的雷泽多分一些,全程旁观的闲散人员少分一些;作为冒险者们推选出的代表,路德、雷泽等冒险者团队的团长们再额外分一份;如此利益均沾之下,即使个别人不满也坏不了事儿。
将马休等人关进地窖,再把闲散人员的利益分配权交给路德、雷泽等人,让他们有一次招揽成员的机会;托莱兄弟功成身退,站到一旁围观成为人群――冒险者为主――焦点的路德、雷泽等人,双双抹了一把汗。
“成了,接下来这些家伙的重点是怎么追索那几个王八蛋藏在伍德山脉外的产业,短期内没人有心思打这个村子的主意了。”东揉着僵硬的肩膀吐了一口气,“两大协会的势力触角够到这儿,咱们就不用再操心了。”
“谢谢了,东。”南揉了揉太阳穴,圣光祝福可以恢复体力,可缓解不了精神上的疲惫,“飓风女士可能今天就出发,我们现在回房间去睡会儿?”
“哎呀……”东一拍大腿,“我都忘了,南,昨晚你搞出这堆事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两个人的房间都空着!”
南一惊,立马问,“飓风女士的陆行鸟还在吗?”
“呃……我还没顾得上去看。”
气还没喘匀的托莱兄弟双双跳了起来,连忙往后院走。
“得了,我在这儿。”看了半天热闹的格洛丽亚闷闷地出声了。
“日安,飓风女士。”托莱兄弟连忙迎上前去行礼。
飓风女士走出人群,虽说她脸色挺难看的……但好歹也是施法者;注意到她的冒险者们纷纷避让,以示恭敬。
格洛丽亚复杂地打量了这哥俩一遍,没忍住语气刻薄,“你们还挺能干的嘛……一晚上的工夫搞出这种局面,我真是对你们刮目相看哈?”
“呃……”托莱兄弟愣了一下,茫然对视了一眼,没敢搭腔。
他们俩老老实实站那儿,格洛丽亚倒是不太好乱发脾气,没滋没味地,“我和末日审判都不在,你俩能干到这个程度确实不错……让老娘吹了一夜冷风……敌众我寡你们也能把局面控制住……老娘白忙活半晚上……处理得还是可以啦,以你们的阅历……”
“呃……”托莱兄弟都懵神了,要说夸吧,对方确实是在夸来着;可是话里话外的愤恨是什么情况?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格洛丽亚干巴巴说了几句也扯不下去了,翻着眼白瞪了眼一头雾水的托莱兄弟,侧身对一高一矮两个斗篷怪人无奈摊手,“好了,咱们想干的事儿都被人家干完了。伙计们,接下来咱们还怎么弄?”
“嘻……”斗下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吉米笑了起来,“明明是我的事儿,阿姨却比我还生气。”
“叫姐姐!”格洛丽亚柳眉倒竖。
“姐姐。”吉米可怜巴巴地。
“……”安格斯稍稍偏过头去,浓浓的鄙视从他无声的举止里散发出来。
“小心!”格洛丽亚还没组织起语言针对安格斯的态度呢,她侧后方的南猛然发出一声暴喝,骤然出手揪住飓风女士的披风向外一甩,“铛”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斗篷下的小矮个儿,浑身神圣斗气迸发。
飓风女士猝不及防下被扯出去三米多远,一个踉跄踩到自己的披风,险些跌倒。
“啊!”吉米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安格斯身后钻;它太年幼,还没有身为强者的意识――深渊之中为了生存不得不战斗,回到人间界后还没转过这个弯来。
“白痴!蠢材!你给我住手!”格洛丽亚怒了,几句咆哮震得围着路德、雷泽等人的冒险者们都把视线转了过来,预备发起攻击的南更是一哆嗦差点儿把手里的剑掉地上;再一转视线看到东已经一溜烟儿跑出去老远,格洛丽亚更气:“东!给我滚回来――!!”
回到人间的王者从头到脚都是浓浓的死气,托莱兄弟注意到它后惊得魂飞魄散;只是应对上选择就天差地别了,一个提剑就上,一个拔腿就跑,麻溜得让人应接不暇;喝止了这两个家伙后格洛丽亚憋得脸色发青,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狼狈地吼道,“你们这两个家伙――给我回房间去!”
院子里人多眼杂,格洛丽亚也没有乐于受人瞩目的喜好;拎着法杖领着这几个让人头疼的家伙进了自己的房间,飓风女士把门一甩,攒足了怒气值狂喷十分不道义的东,“作为老娘的追随者你给我拿点勇气出来看到什么东西都想着逃跑你是独自夜行的大姑娘吗――!”
东垂头丧气,心里嘀咕,“下次应该扯着南一起跑,这家伙老把事儿往麻烦的方向乱搞。”……毫无反省之意。
喷了东一脸口水,怒气冲冲的格洛丽亚又转向南,“既然是我们带来的那必然不存在危险性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对黑暗生物那么敏感先把末日审判干掉怎么样――!”
安格斯占据了格洛丽亚的椅子,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完全不理会那三个家伙。
“呃……”南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珠子,十分汗颜,“抱歉,女士。”转向黏着安格斯的小斗篷怪人,南挺不好意思地微微躬身,“失礼……呃,我的神经崩得太紧了,并非有意冒犯。”
“没关系,骑士老爷。”吉米瑟缩地说。
“吉米。”摘下兜帽的安格斯端起茶杯,“你不是普通人了。”
“哦,没关系的,哥哥。”吉米改口,孩子们比起成年人总是更容易接受劝告一些。
“……吉米?”托莱兄弟双双把目光转了过来。
“是,你们好。”吉米模仿安格斯拿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渗人的骷髅脑袋。
托莱兄弟吓得齐齐往后一小跳,南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剑,东将视线移向被格洛丽亚挡住的房门。
受到惊吓的瞬间人类总是会无意识地暴露出本性,这对追随者兄弟截然不同的反应看得格洛丽亚黑了脸,“谁敢动手攻击或是逃走,老娘就让他去天上飘一天!”
将托莱兄弟收为追随者的第一天,飓风女士就展示过她的惩罚手段――自创符文技能“惩罚之风”,以微型龙卷风将人卷到天上,多久放下来全看她心情;听到这话,托莱兄弟立即老实了。
安格斯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浮躁的气氛,这家伙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双手手肘撑到木椅扶手上,十指在腹前交握;安然看向托莱兄弟,目光在东脸上顿了顿,再转向南,慢悠悠地说道,“……果然是兄弟啊。”
“……”托莱兄弟脸皮都抽了抽……这家伙该不会第一次看清他们的长相吧?已经面对面跟他见过几次的南开始怀疑起安格斯的视力。
“……”格洛丽亚的火气全泄了,末日审判这幅完全不为外界所动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总是怪吼怪叫蠢到家了;随手拉过木凳坐下,她有气无力地招招手,“都先坐下吧,东,南。吉米,你也坐到这儿来。”
“这村子的事儿都让你们摆平了――好吧,应该说大致上收拾了,不过这事儿还没完。”格洛丽亚拍桌道,“马休的村长之权是从他父辈那儿继承的,村里的几个长老也是代代相传,除了现在多出来的那个罗德尼,是吧,吉米?”
“嗯,我活着的时候村里只有三家长老。”吉米乖觉地说。
南想起这个名字来了,诧异地看向造型颇为渗人的吉米,“恕我冒昧,你是……伦农老爹的儿子小吉米?”
“诶?我爸爸还活着吗?”吉米比他更惊诧。
“天父在上,你是十一年前去世的,对吗?”南激动了,全没注意到他这话有多诡异。
东打个寒颤,悄悄挪远了点儿。
“是的,骑士老……骑士哥哥,我爸爸还在村子里吗?”吉米欢呼着跳起来。
“他在这儿,两个小时前我刚跟他谈过话。他十分想念你,吉米,他收藏着你穿过的衣服和你用过的木头玩具,他说你是他最爱的孩子。”南连连点头,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黑暗生物可怕了,反倒是对它充满了怜悯和感伤,“他十分懊悔没能保护住你,让你遭受了那样的痛苦和折磨。他……你的父亲伦农,一次次地重复着说,当初应该带着你逃出伍德山脉,而不是屈服于马休他们的胁迫。”
“……我没有怪过爸爸,骑士哥哥。”吉米的声音柔软起来,“我生病以后他夜夜抱着我,我知道爸爸有多痛恨自己的无力……我不怪他。”
多么懂事的孩子,南心中一暖,伸出胳膊揽住吉米,在它的头骨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你愿意见见伦农老爹吗?如果他知道你还……你还存在,他该多么高兴。”
吉米有些吃惊,东遮遮掩掩地回避着视线不肯看它,让它隐约猜道自己现在的外形有多不堪,却没想到这个一见面就对它拔剑的骑士能毫不介意地拥抱住自己。
“我……我想见他。可是……会吓坏爸爸的。”温暖的人类气息让吉米十分怀念,可它明白它已经跟普通的人类不同了;它忽然有些黯然,压抑着轻声说道。
“等等、等等。”格洛丽亚不耐烦地拍桌子,“你这个神圣骑士忽然转性对黑暗生物有好感了我管不着,先听我说!”她看向吉米,炯炯的目光让吉米缩了缩颈骨,“那几个罪人送到冒险者协会去也不过是烙上奴隶印子一辈子吃苦受罪而已,你们觉得这就足够偿还他们的罪孽了吗?”
“嗯……”南想出声,被格洛丽亚喝断,“那当然远远不够,你们这些蠢材!”蠢材只好闭紧嘴巴,“道歉就可以赎罪?被奴役终生就能偿还罪孽?开什么玩笑。”飓风女士越说越激动,甚至都没注意到安格斯已经懒得掩饰他的无趣,“血债必须血偿!那几个混蛋一个都不能放过!”
“吉米!”
“是!”吉米一个激灵。
格洛丽亚一脚踩到木凳上,一脚踩到桌面上,单手撑着膝盖,居高临下逼视本来就矮小的吉米,“作为风元素亲和、天生魔法本源的人间王者,你知道你因为那些人渣失去了什么吗?不准顾虑其他人的想法、不准找借口,告诉我,你想不想亲手复仇?”
安格斯站起身,懒洋洋地说,“这种毫无美感的‘游戏’我没有兴趣。”说完就走,连点头致意都欠奉。
“别管那家伙!”格洛丽亚喝了一声,把托莱兄弟和吉米的注意力叫回来,“不能造成流血遍地的‘盛况’那家伙就没兴趣,不用理他。”
“嗯……”托莱兄弟齐齐侧目,思索格洛丽亚这句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吉米沉默不语,眼眶中两朵绿幽幽的灵魂之火闪烁着莹光,“……我是想复仇的,姐姐。”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对已经处理了村中乱象的南有点儿内疚,“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我妈妈。”
“很抱歉,吉米,请听我说。”南觉得自己必须出声了,“在知晓你的存在之前,我按自己的主观想法把马休等人送去冒险者协会接受处理,并不是因为我认为他们的行为可以得到救赎、得到宽恕……当然,这么做的好处是不会过于刺激到逗留在这个村子里的冒险者们。”
冲吉米温和地一笑,南十分认真地说道,“当我知道这村子里发生的事儿,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改变这里的状况。不杀死马休他们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并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我并不是拥有宣判权的神或法官;同样,我也不能决定是否让他们活下去、以余下的生命来忏悔、来祈祷天父的原谅,因为我不是受他们所害的受害者,我没有权利替受到伤害的人们去原谅罪人。我做出的选择是因为我想要尽可能维护村人们的利益,不表示我的选择一定正确。”
吉米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南,忽然有些拘束地低下头,“骑士哥哥,我一定要杀死他们,你们……不会觉得我过于恶毒吗?”
南或许没有自觉,但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太耀眼――还没有强者意识的吉米面对着他,哪怕南改变态度不再持剑相向,也难免自惭形秽。
“……我不能给你意见。”南歉然地对吉米微微颔首,“我只是认为,如果受到伤害的人没有复仇的权利,那么,正义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吉米的反应且不说,飓风女士这会儿完全呆滞住了;她死死地盯着在小圆凳上都坐得无比笔直的南看了半天,嘴角一抽,“我说,南……你这家伙……我到底该说你死板好呢……还是该说你灵活通变好?”
“抱歉,我太自以为是。”南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
“我没有认为你自大……”飓风女士嘀咕了一句,语气讪讪,又有点儿不甘;伸手在南的脑门顶上刮了一下,把踩在桌子上的脚缩回去、从凳子上下来坐好,格洛丽亚装模作样地说,“年轻人不要想得太多,还是随性点好。”
话是这么说,格洛丽亚还是正经了不少;她不认为南这个小家伙有多么了不起,但与一位自律、谦逊的绅士相处时,再大大咧咧的人也会下意识地稍作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