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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匆匆跑回屋,一进客厅就碰到格洛丽亚,大为惊讶,快步迎上去,“女士,你们没事吗?”
格洛丽亚瞪着南身上的血看了两秒,“我们能有什么事……你这是怎么搞的?”
“我杀了马克。”南直率说到。
“嗯?”格洛丽亚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眼神游离一瞬,精神力延展将整个院子搜索一圈,探查到死在厨房旁储物间的黛西、又在马厩前的马克尸首里发现自己偷偷塞给黛西的金币,顿时惊怒,“见鬼,我害了黛西!”
南摇摇头,“这不能说是你的错。”既然格洛丽亚在这儿,那么说明萨姆尔父子的毒计没有得逞,“那对父子呢?”
“哼!”格洛丽亚忍不住冷哼,“真是越卑劣越无能……就越加贪婪。看来你也知道这个家里的事儿了?”
“真惭愧,我也是刚刚从萨姆尔太太口中得知……还好你们都没事。”南略有些羞愧。
“五倍量的沉睡药剂,那两个家伙倒是挺干得出来。”格洛丽亚脸色不怎么好看,“金牌猎人徽章都不能让不知死活者收敛些……那种低级配方的药剂对三阶以上强者根本没用,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是不是活得太腻烦了。”
以格洛丽亚的智慧,显然也理解不了萨姆尔父子的思路――他们还一意孤行地以为两位施法者只是低阶行者、又或者是什么撞了大运的富家少爷小姐呢;当贪婪蒙蔽了人的眼睛,看起来再精明的家伙也会显得愚不可及。
或许格洛丽亚还抱有对方不招惹上来,就放过他们的想法,南显然不会这么想,“先不说这些,女士。萨姆尔太太供述了萨姆尔父子的罪行,我们必须抓到他们。”
“啊……别费力气了。”格洛丽亚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他们落到安格斯手里了。”
“呃?!”
得到格洛丽亚的指点跑进主卧室寻找时,推开门进去南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冲得后退了两步。
要知道南刚刚手刃了马克,也已经习惯血腥味了……他定定神,再次踏进门去,定睛一看,呕吐的欲|望直冲喉咙。
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摊开来的血量大到惊人,顺着血液的流向源头看过去,一具血肉模糊的“东西”以古怪的扭曲姿势横陈其间;刺目的鲜红中,不规则地分布着许多诡异的碎屑,来源毫无疑问是那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儿――
萨姆尔还活着,他跪坐在儿子的“尸体”附近,儿子的体|液、残沫染了他半身;他丝毫没有存活下来的喜悦,形容极其萎顿,明明胸膛还在激烈起伏,却已经跟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安格斯・末日审判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扶手沙发上,南闯入的时候他稍稍偏头看了过来;虽是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南总觉得他整张脸都写满了“无趣”。
“安格斯・末日审判先生……”南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非常干涩,心脏也跳得厉害;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惊惧,略微一顿后才继续道,“你是在继续你的游戏吗?”
南不知道强作镇定的自己其实早已面色发白、微微发颤的声线更是暴露了自己强行压抑住的怒意;对“游戏”不太满意的安格斯忽然来了兴致,少见地侧过半身直面南,“你在指责我?”
“我……”南不知该如何说,萨姆尔父子确实罪有应得,他能说看不下安格斯这种过于残忍的手段吗?
“你认为我应该对来犯者以礼相待……以德服人?”安格斯这么说的时候自己都笑了起来,那是充满讽刺的、近乎刻薄的嘲笑,让南心生羞臊,有些难堪地微微别开视线。
“我也认为罪恶之徒应当受到惩罚。”目光掠过已经不成人形的麦克,南急促地再次别开视线,“但是……我想用生命偿还他们的罪孽就已经足够了。”
“噢?那么……如果我放过萨姆尔,让他继续当这儿的村长、继续在有机会的时候对路过的旅行者谋财害命――你觉得他会不会在下手的时候只取走别人的财物,而后给那些倒霉鬼一个‘体面’的、有尊严的死亡?”安格斯轻笑着说道。
“……”南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又或者,你觉得他们落到我的手上是他们太可怜、太倒霉、太不幸?他们应该更谨慎小心、更懂得挑选下手目标?”
“不是的!”南大声说道,说完了他才发现自己情绪起伏得厉害,已经不能保持冷静,“罪人……有罪人应有的下场,我只是认为你不该将生命视为玩物。”
“呵。”安格斯无趣地移开视线,南的反应不能让他感觉愉悦,他也就对这家伙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离开沙发,踩着略带粘稠的血液走向南所在的门口,与南错身而过的瞬间,他顿住身形,侧昂起头,目光扫过南的侧脸,“……对生命不抱敬畏的狂妄之徒,有什么资格得到公正对待?”
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南的侧面,可南觉得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刃贴面刮过一样;明明他具有身高上的优势,可安格斯那随意的一扫,硬生生让他产生被巨人睥睨之感。安格斯脚步渐行渐远,良久之后,南才从强烈的威压之中解脱出来、僵硬的身体恢复知觉,浑身大汗淋漓,犹如从百米深潭中重返人间。
南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从未感受过高阶存在直接给予的威压,只是一瞬间的、若有若无的倾碾之势,就让南感觉自己到天父的神殿中走了一圈。
呼吸了好几口空气后南的大脑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也明白了――这是安格斯・末日审判稍微泄露出的、对他的一丝丝不满;而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压制,他就彻底地体会到了半神之下最强者的威势……这真是太糟糕不过的体验。南摸了摸被对方目光扫过的脸颊,难以抑制住心底升起的余悸;对方平日表现得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他一时间忽略了――那是个多么凶恶的、赫赫有名的大陆第一通缉犯。
安格斯慢悠悠踱步到客厅,格洛丽亚如同发出威胁的母狮那样突兀地闪到他身前,“你威吓了我的小家伙?”
“怎么会?”安格斯面色不动,“我只是稍微提醒下你的追随者对待强者应有的礼仪。”
“得了吧,你明明知道他的性格就是那样――他到底怎么惹到你了?”格洛丽亚不满。
“我……不太满意有人对我的游戏指手画脚。”安格斯微微颔首。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格洛丽亚目露鄙夷。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值得期翼之处,所以才会表现过激吧。”安格斯说道。
“……我其实也不太喜欢你那种玩弄人心的嗜好,当然,落到你手上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格洛丽亚仍旧用鄙夷目光瞪着安格斯,“以审判之名闻名于世的家伙……自认为某种规则创造者也没什么稀罕。但达不到你的游戏标准的家伙或许会被你制造的风暴卷入,却并不值得你特意去针对。我可是刚成为三阶施法者就认识你了,安格斯,在你玩大了之前,我们可就有了好几年的交情。”
“……说得也是,艾美卡斯大陆唯一一个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三阶施法者的天才魔法师,这几百年来好像就你一个。”
“别东拉西扯的!”格洛丽亚喝道。
安格斯难得地犹豫了一下,“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女士……我想你也见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当这些年轻人被染上异色……”他诡异地笑了笑,“往往比所谓的天生恶徒更加有趣。”
“哈!”格洛丽亚忽然大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这种家伙不会安什么好心。这次如果咱们打赌,你会输的,安格斯。”
“哦?”安格斯一扬眉。
“你对南的兴趣只有一丝丝,不足以让你去观察他。但在我招揽他之前,我可是详细地调查过他的生平。”格洛丽亚有些得意,“你觉得他是那种出身好人家、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初生牛犊,是吧?的确他还很年轻,刚过二十三岁。但你想想吧……”
格洛丽亚一伸手,在安格斯猝不及防下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肩头,拉着满脸不自在的末日审判走向客房方向,“那小家伙可是早就升到二阶骑士了,可他在他们国家的军部里别说实权,虚衔都只跟他哥哥一样,之后还被大佬们赶回家……以他的天赋和忠诚,遇到这种事儿没有变得愤世嫉俗,反倒是能静下心来干他的戒卫队活儿。你知道我用魔族地下城探索吸引他时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
格洛丽亚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可安格斯根本没听进去多少;他很不喜欢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格洛丽亚揽住他肩膀的手臂让他觉得脖子后面好像被烙铁沾上一样,若非出于骨子里的礼仪习惯,他根本就不能忍受这种“亲密”举止。
东睡得很好――沉睡药剂在他身上发挥得很完整,直到十几个小时后才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他觉得全身乏力、头脑混沌,睁开眼睛后盯着不断后退的黄土路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没在入睡时的房间里。
“……?!”东挣扎了一下,双手无力地拍了拍自己趴着的地方,摸到一片鸟毛后才惊觉原来自己横趴在陆行鸟背上,肚子被鞍具咯得一阵阵发疼。
“东?”南的声音响在耳边,东按着发胀的脑袋侧头看过去,牵着陆行鸟缰绳的弟弟正关切地看过来。
“这是……在哪?”东虚弱地问。
“我们离开哈代村了……已经走了一天,快到哈罗德城了。”南一边牵着陆行鸟往前走,一边取下腰间的水囊递过来,“你睡了十几个小时,饿坏了吗?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城里,先喝点儿水吧。”
东迷迷糊糊地接过水囊,就着趴着的姿势抿了小半口,稍稍清醒了些,擦了下嘴惊异地问,“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是萨姆尔父子在咱们的晚餐里下了沉睡药剂,就下在面包里……我没吃那东西,咱们的两位施法者不受药剂影响,就你遭了殃。”
东两手扒着鞍具边缘,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黑店?!”
南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是的,萨姆尔父子多行不义、血债累累……他们家马厩后面的坡地挖出来十几具白骨,都是以往受害的旅行者。”
东目瞪口呆,“……我错过了什么?”
南把他半夜起来散步后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讲到萨姆尔本人“幸运”地在安格斯手中留下性命后,反倒是有些厌恶、又有些同情,“我让萨姆尔太太去通知哈代村的村人,想要公开审判萨姆尔父子……天亮后两位施法者回去休息了,我没惊动他们,自行组织了对萨姆尔的审判。”
说到这儿后他似乎有些难堪,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我想我还是轻视了……被萨姆尔父子欺压了十几年的村民们的仇恨。”
“发生骚|动了?”东立即明白了南说不出口的原因。
“嗯……公开审判是在村中心举行的,我把萨姆尔拖出来后村民们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南犹豫了一下,才艰难地开口,“他们将萨姆尔分尸……分享了他的肉。”
“呕――!!咳、咳咳!”东费力地咳嗽起来,“亲爱的弟弟!下次这种事情别告诉我!!”
南有些郁郁寡欢,“……愿神原谅……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里,我觉得村民们没有过激。萨姆尔严格控制着整个村子,哪家没有经过允许就增加人口的话,萨姆尔会拒绝为新生命分配粮食。”
短短一句话里包含了多少血腥,让东惊骇得忘记了犯恶心,“怎、怎么有如此可恨之人?那岂不是逼迫村民们……杀掉养不起的孩子?”
“在萨姆尔太太……不,莎莉太太成为萨姆尔的继室前,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饿死、冻死好几个人。每次莎莉太太偷偷接济村人被发现,萨姆尔就把她拖到村中心去用鞭子抽她……”南面上浮现发自内心的厌恶,“你能相信吗?莎莉太太今年才二十岁。”
东忍不住唏嘘,那位女士憔悴苍老得像是有四十岁,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小心翼翼地挣扎着坐起来,起身后发现两位施法者走在前方不远处,东顿时有些心虚;可身体又软得没多少力气,他也不好意思装模作样。
“后来怎么了?”
“萨姆尔在当地村子间有些人脉,不过他本性贪婪狠毒,真心跟他交结的人不多。民兵队本来都是偏向他的,在萨姆尔死后就毫不犹豫地站到莎莉太太这边……他们家也只剩下莎莉太太一个了,等到今年秋天缴税时莎莉太太以萨姆尔家最后当家人的名义像税务官提交税收,她也就正式成为哈代村的村长了。”南有些感叹地说道,“民兵队的头领跟萨姆尔的恶事有染,村民指证后民兵们将他拿下,换了另一个村子里推出来的村民。莎莉太太平素在村里照顾了不少人,村民们也公认只有她能当村长……希望他们今后能过得顺畅起来吧。”
“也算是有个好结果了。”东说道,“只是可惜了那个叫黛西的小姑娘……她没能等到幸福降临。”
“飓风女士已经为这个难受了一天了,咱们别可别在她面前提这事儿。”南连忙说道。
“她也是好心……谁知道金牌猎人的徽章都震不住萨姆尔父子呢?当然,也亏得他们贪心不足,才把自己赔了进去,还其他人一个公道。”东说道。
南沉默了一阵,这次他说话时没有回过头来,“是的,萨姆尔父子贪心不足,自己送到了我们手上……又有多少个萨姆尔运气好,躲过了这样的‘灾祸’呢?”
听出弟弟语气里的黯然和无奈,东也沉默了。
陆行鸟迈着稳健的步伐前行,坐在上面的东完全没有摇晃的感觉。当地人踩出来的小路在大地上蜿蜒,两侧的平原上,冬季的残雪化了大半;道路有些淤泥,注视前方的东能看到走在前面的两位施法者斗篷上溅了不少泥点儿。
“不平事是管不过来的,南。”东慢慢地说道,语气有些沉闷,“就像飓风女士说过的……连神都无法解决世间所有的不平事,何况是我们这些凡人呢?”
“我明白的,东。”南没有回头,“即使是施法者们组成的施法者协会,其间也会有一些不公平的事儿发生吧。”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是神、我想要让人们都活得幸福、安乐,那么我会怎么做呢?最开始,能冒出许多想法,比如让所有人都拥有田地、拥有相爱的家人、拥有仆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如果一个人天生是仆人,那他会感觉幸福吗?”
突兀的话题转移让东大为惊讶,“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我也不明白,东。可是你想想啊……就以我们家来说,我们不算多么富裕的人家,家里有一个庄园、六位女仆、八位男仆,庄园里还有不少佃户。”南转过头来,眼中尽是迷茫,“佃户和仆人为我们家工作,我们家发放他们薪水……说起来似乎是我们家照顾了他们,毕竟还有许多人没有工作,潦倒度日;可是……换个方式想想,不也是因为有佃户和仆人们,我们才能过得如此轻松吗?”
东呆滞了半响,不可思议地说道,“南,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想过吗,东,佃户和仆人们是天生就愿意成为佃农和佣人的吗?他们的幸福就是为了为我们家工作、为我们家服务?如果他们也期待对于他们来说的公平――难道他们不想成为少爷、小姐?老爷夫人?”
“我的父!”东大叫道,“你入魔了,我的弟弟,所有人都当少爷、老爷,那谁来工作?这是神分配的每个人的命运,你不应该有这种疯狂的、渎神的想法!”
“抱歉,哥哥,我知道我的思维正在玷污神明。”南长长地一叹,“我也明白这种想法不对劲……谁家是天然就富裕、体面、拥有地位的呢?以我们家来说,也是爷爷在护教骑士团奋勇作战,才为子孙留下了家业。绝对的公平是错误的,所有人都拥有一样的东西……那对辛苦付出、奋勇拼搏的人更加不公。”
“那当然了,泥腿子的后人也跟曾经为国贡献过的贵族后裔过一样的日子,那谁还愿意拼搏在前线?”东肯定地说道,“正因为立下丰功伟绩可以福泽后人,每一个士兵才都向往着成为将军啊。”
南这一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而后,他再次发出了“亵渎神明”的言论,“哥哥,军部百年来的军史中,除了豪斯曼少将,还有哪个士兵荣誉地升任将军?”
“南!”东隐约觉得自己的弟弟又在想一些很不敬的东西,顿时有些恼怒,“好了,别再去考虑这些不明智的、愚蠢的东西了!”
“东,以爷爷的功绩,也只是当上了上校。”南没有理会哥哥的不满,继续说道,“而乔伊斯・夏洛蒂那个家伙……依靠祖辈的荫庇,什么贡献也没有就得到了与爷爷同等的地位。”
“南!”东真正地恼火了,在恼怒之中,他能感觉自己心底浮起未知的恐惧,自己的弟弟正在思考非常大逆不道的、危险的、会让他们兄弟灰飞烟灭的东西――
“军部上层,几乎全是贵族人家子弟。你我这种成为神圣骑士的‘战略资源’其终点也就是校级……”南自己的感觉也很糟糕,越是深入地思考,他就越加感觉惶恐,“别生气,哥哥,我知道我正在想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的让普通的士兵也能升任上将军……又哪来那么多的高级军官空缺呢?”他惨然一笑,面露惶然,“这是不实际的……比‘公平的世界’还要不实际。”
走在前方的两位施法者,整个人裹在斗篷里的安格斯向后看了一眼,对格洛丽亚说道,“女士……你的小家伙们在谈论着有趣的东西。”
格洛丽亚没太意外,“越是接触世界、越是了解得多,自然就越是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年轻人总是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的,算是成长中不可缺少的‘智慧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