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鸿运楼的接风宴,坐了汽车回家,已经给了出租车行的车夫们赏钱,都打发人回去了。
黄四舅舅公馆的楼前平地上,依旧停着不少车。福特皮卡挨挨挤挤的,穿灰皮衣的保安们都站的直溜溜。
黄四舅妈脸上挂着笑,心里可是有些怪异不自在,这个周家是要做什么?
周二少爷凑过去,笑着跟她拉了两句家常,又很快说出目的:
“四舅妈,我们婶娘住在这里,我大哥也要跟着住,要给婶娘做保安,还劳烦四舅妈给安排一下!”
他喊得是四舅妈,算是从外甥女张美溪那里论的。当然了,这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黄四舅妈的思路有些飘。姑太太有钱,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知道的。倘若不是因为老张家够有钱,按当年黄家老太爷的精明,怎么舍得把最疼爱的黄家六小姐嫁到乡下!
可是有钱归有钱,今天这一见面,就有很明显的不对头,已经有钱到买那样的大洋轮?有钱到出来进去的带十几个保安?
这个六姑太太,深的摸不到底儿了呀!
黄四舅舅公馆三楼主人家的卧房里,黄四舅妈和黄四舅舅夫妻两个说悄悄话:
“是咱们消息不灵通了,我看着六姑太太,那个派头也太大了些!”
“六妹就是那个性子,一直以来就是那个性子,你嫁过来那几年,不也跟她交往的很好,你还不清楚?”
黄四舅舅说话也带着一丝婉转,他六妹的性子,用另一句话来概括恐怕会更恰当,那就是,贱人就是矫情!然而黄家四房的女眷,竟然也大抵都是如此,所以更具体的来说,黄四舅舅是久居兰花室。不闻其臭!
黄四舅妈使劲掐她丈夫的胳膊:
“你仔细点儿,我不是说性子,她们老张家,如今竟然能买大洋轮。能用那么多的保镖了?孙督军的气派也不过如此吧。可真是吓死人了,那个大洋轮的多少钱啊?”
孙督军的气派当然远远超过这个,黄四舅妈用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她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内心的震撼!
黄四舅舅皱眉:
“看你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清,我也忘了问了。你们说了这么大半天。怎么也没问明白?”
黄四舅妈又使劲掐他的丈夫:
“哎,你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儿,五房那窝子拎不清的都在那。”
五房可是够咋呼的,大房二房三房都有小毛头在。黄家四房精明的女眷们踹着天大的心事,跟张太太详细的探讨香水头油手帕子,把闪烁的言语控制在五房一干人听不懂的水平上。所以大洋轮的话题,她们很有技巧的避开了。
黄四舅舅摆手:
“有什么,直白问好了,六妹和我们亲着那!”
听黄四舅舅这话说出来,黄四舅妈脸上也挂了笑:
“倘若有什么好生意。也帮扶我们一把,现在公中的生意不景气,你大哥也……”
黄四舅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能有什么好处,我辛苦维持这一家子的体面,还不是为了你们。”
黄四舅妈一边说话,一边把胸口的手帕摘下来,虚虚的擦眼睛,黄四舅舅伸手拍了他太太的肩膀:
“太太辛苦了,太太万岁!”
四房两口子的感情十分好。
黄四舅妈立刻接话:
“六姑太太那里。我安排个机会,你们嫡亲兄妹,多说说体己话。”
……
黄家五房两口子的感情一般,黄五舅妈把黄五舅舅扯到一楼花厅的一侧说悄悄话。上海男人的习惯,对内软。所以尽管闹了几次离婚,黄五舅妈依旧是颐气指使的。
“阿拉有一件大事和侬商量!”
“你什么时候有过小事?”
黄五舅妈那里,一块大洋都是大事。
“是阿拉六小姐的婚事,阿拉看周家二少爷不错,长得周正。底子厚,开小轿车好几辆吓,平安药厂晓得伐?周二少爷是顶顶能是说的上话的,晓得伐?”
这可真的算一件大事了,黄五舅舅很是花了几秒时间来思索:
“再打听一下吧,这要等等,咱们六姑太太过来了。公中一年多没有分红了,你开头跟她说些艰难的话,看她能不能帮补一些!”
黄五舅妈立刻拍手:
“阿拉晓得,有钱一起赚,正好阿拉有个发财的地方,六姑太太能出本钱,就最好了!”
……
天已经黑了下来,黄四舅舅公馆依次打开了电灯,内外都是一片雪亮。周家的三个少爷都还呆着这里,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张美溪穿着一身红绿圆点子的时髦纱织旗袍走下楼来,周三少爷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过去:
“大姐姐,你是不是有点热?有点冷?”
夏天的晚上,周三少爷和张美溪的体质完全不同,连判断她的冷热都是困难的事情,然而他偏偏最关注这些小事。
周二少爷也从黄家客厅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说了句玩笑话:
“我看大小姐热的很,婶娘过来可是有大事的。”
是天大的事,老张家打算给他们的大小姐张美溪招婿了。
周家大少爷本来就是站着的,笑着看张美溪:
“能有什么大事,你说说,我给大妹妹办了!”
张美溪屈膝行礼,自从今天见了周大少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军校不是每期三个月,怎么这才一个月,就能随便出来?”
“没什么,我做了教官了。”
周大少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周三少爷接口,语气里带着一点兴奋:
“我们今天晚上都住这里,跟大哥一个房间!”
张美溪笑着搭了一句:
“那好,你们好好亲近,咱们明天说话。”
她转过身去,一步步又往楼上走,走得有点慢,张太太马上要找她谈心,也许会很直白,她猜测,会直白的问她,要招那个做女婿,周家三个少爷三选一,或者其它的?
张太太已经洗澡完毕,穿着真丝绣玫瑰的睡衣坐在床上,笑着冲自己的女儿招手,母女两个手拉手坐在大床上。
有三年不见了,母女血脉天性的关系,并不算生疏。
张太太伸手摸她女儿的头发,笑着说:
“我有话要问你!”
“恩?”
张美溪望着她的母亲,眼睛明亮。
“山东先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认识人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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