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和张太太。
一个是平安县这块土地上的实际掌权人,没冠名的百里诸侯。
一个是追求潮流风尚的洋派太太,见多识广口齿爽利。
两个人就唇枪舌剑的论战了一翻,开明社会的新鲜词汇嗖嗖的往外冒。
论战到最后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恋恋不舍,感情更进一步。
感情更进一步的张大爷和张太太,共进了午餐,一起小睡又一起吃下午茶,品评配茶吃的糕点的时候两人同时一怔:
“糟糕,忘了大姑娘了,那孩子还没吃午饭。”
底下的丫头和管事娘子们纷纷笑了:
“早送过去大姑娘院子里的新厨房了,大姑娘吃了半碗饭、一碗汤、鲜菜每样也吃了些,连下午茶也是送过的,大姑娘不吃茶,茶点倒吃了三块。”
张太太不高兴:
“不懂事,不要乱说,那个不叫厨房,都记好了,是大姑娘的实验室。”
底下的丫头和管事娘子们都纷纷笑着应了。
十元室是个古怪名字,不过也没有什么难的,她们的记性都够好,火车也会说、铁路也会说、电灯也会说、电报也会说。
十元室太好记了,不就是十块大洋钱么!
大姑娘的十元室只有大姑娘一个人可以进,。
小丫头桃子和杏子经常搬了板凳在十元室的门口晒太阳,两个小丫头有时候还会在门口摆了小桌子,吃一些茶点。
有一次老太爷让人过来传话,叫大姑娘过去。
小桃在门口叫了几声没有人应。
壮了胆子推门进去,十元室里不让生炭火盆,比外面还要阴冷很多,她看见大姑娘坐在椅子上睡觉,头发有些乱了,盖了一件大毛的披风,手放在外面,袖子上套了一层白棉布。
那个是小桃亲手做的,就是白布的做成两个圆筒。大姑娘管那个叫套袖。
十元房里好几张很长的桌案,铺了油纸,上面又压一层玻璃,玻璃桌面上放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
小桃认出一只玻璃瓶子里是装了半只长毛的馒头。
还有几个瓶子,里面装的好像是煤油、菜油什么的。
小桃半跪下来,用轻轻的慢慢变高的声音把大姑娘叫醒,然后想帮她把套袖除去,整理头发,穿上大毛的披风。
却被大姑娘推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姑娘就自己走出来了,穿戴整齐,头发也很整齐,一副很精神的样子。
小桃赶紧过来把暖手的小铜炉塞过去,大姑娘的小手凉凉的,还是离不开小桃的照顾啊。
张老太爷在养老院里写对联,好几个管事围着,摆了很大的排场,张大爷也在一旁磨墨打下手。
明日就是二十三小年了,远远近近的开始有过年的鞭炮声响起,张家刚办完一场丧事,所以新年的对联是用一种青金色的纸裁好了,写字的墨也是特制的。
张美溪一进门,张老太爷立刻笑着招手让她过去,指着新写好的对联给她看。
“旧冬无雪天藏玉,新春有雨地储金。”
张美溪用清脆的童音念了出来,赢得管事们一片叫好声。
张老太爷和张大爷也脸上挂笑,很开心的样子。
张美溪忽然醒悟,自己毛笔字写不好完全不成问题,张家对她的要求无限低,大约觉得她认得几个字,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张美溪决定给要求不高的张家家长一些奉承,就用很夸张的语气赞道:
“这个对联写的太好了,今年冬天真是一直都没有下雪,雪可不都是在天上藏着吗?天藏玉,很贴切啊。”
“还有下一句,新春有雨,地储金,春天下了雨,地里长出旺盛的庄稼来,收了粮食,粮食可不就是金子吗?”
管事们齐声叫好,有的甚至鼓起手掌来,大家纷纷说着:
“大姑娘,贵人,吉言呀。”
张老太爷也跟着哈哈大笑,开心的不行,命人把写好的对联抄写上百份,四处贴起来,要过一个喜气吉庆的大年。
张美溪知道,这个爷爷的骨子里是个地主,土地多,庄稼丰收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张家居丧,大年就办的比往年简单了很多,私底下就有人传,说张家的大姑娘已经开始当家,当家的大姑娘是主张简朴的。
张老爷子的对联写的好,春天的时候果然下了几场雨,佃户和小农们趁着这贵如油的春雨播下了种子。
种子发了芽,郁郁葱葱的长到一尺来高,佃户和小农们的脸上都开始挂笑了,农田里的土地却迅猛干枯开裂起来,庄稼又慢慢的蔫了下去。
平安县的安水河,也跟着慢慢的变成浅浅的一层,水几乎不流。
九岁的周家三少爷带了人,去安水河里捞一种黑色的鱼,半尺来长,头脑和身子滚圆,装在一口大水缸里,献宝一样抬着过来给张美溪看。
“大姐姐,这鱼可厉害了,大鱼吃小鱼,最后吃出一条最大的,给大姐姐炖汤喝。”
小桃和杏子凑过去看,果然看见十几条黑色的鱼迅猛的摇着尾巴,围着吃一条黑色的同类。
那条同类已经被吃掉了一半,嘴巴还一张一合,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
小桃吓得尖叫一声,蹲坐在地上。
天已经热起来,周家三少爷穿的是对襟的黑布短卦长裤,露着胳膊,挽着裤腿儿,越发显得高壮。
他那个模样,看着是很享受黑鱼互相吞吃的过程,但却稍稍的有点怕小桃的样子,看见小桃坐在地上,小男孩儿有点手足无措了。
张美溪让杏子把小桃从地上拉起来,带着周家三少爷去了实验室,亲手给他清理小腿儿上的伤口,又给他涂上一层薄薄的青色油脂。
后来干脆给了他整整一玻璃瓶,让他看着,兵丁们有谁受了伤,都清理了伤口,把这个药涂上去。
“一点要先清理干净,看伤口大小,用一点儿就行。”
张美溪用很和气的语气教着他,又换了严厉些的语气,不许他再去捉那些长牙的凶鱼。
周三少爷长得虎头虎脑,有些微黑,微黑的脸皮底下好像憋了气,慢慢的透出粉红的颜色来。
他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谢谢来。
然后飞跑出去,抱着那个玻璃瓶子跳呀跳,像得了金元宝一样。
一群兵丁围着他,
周家的二少爷,每天跟着张大爷出去跑打井引水抗旱的事情,已经能顶一个大人用了,回到家里,看见自己三弟不高兴。
问了才知道,自家三弟得了上好的金疮药,可是找不到有大伤口的人。
周二少爷立刻就出主意:
“这个太好办了,用刀砍就可以了,还可以打几枪,看看枪伤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