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还有女人的尖细的叫声响起来……
周二少爷抓住张美溪的手腕往后走,张美溪扯了一把那条碍事的格子毛披巾,迅猛的调整好自己的步态,跟着他快步走。
周三少爷抓起张美溪落下的女士小坤包,拉了一把黒色木头方背椅子,跟在后头。
三人走到一处角落站定,一个直径半米的青花瓷大水缸,种了一株景观树,开了一树紫色的繁花,将他们半遮起来。
这个时候,石榴园里已经乱成一片,桌子掀翻,杯盘碎裂,高贵的宾客们收起了斯文优雅,向大门冲去,又发生了不少推搡踩踏。
轮乱中又是一声枪响,周二少爷认定了一个方向,带她们转进了一个推拉门,是个面积不小的榻榻米空房间。
周三少爷手里还拿了一把黑色椅子,他直接用椅子将门档上,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银色手枪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有人高声的喊:
“大家不要慌,已经没事了。”
接二连三,又听见几个人在喊:
“没事了,没事了。”
张美溪三个才走出榻榻米房间,外面的大厅里是一片狼藉,也顾不得和主家道别,三人直接出大门去,找到自家汽车,飞速的驾驶回家。
到第二日的下午,才陆续看见报纸上登着:
《公共租界石榴园发生枪击案》
《制药业大亨许氏被枪击》
《枪击事件凶手已自杀,由商业纠纷引起。》
张美溪拿出两个浅灰色龙眼大的药丸,给两个周家少爷吃,说是压惊用的。
周二少爷拍着手笑:
“我们是什么出身,还用压惊?”
许老爷的公馆里,上下都还在混乱着,许老爷已经被抬了回来,并且还在挣扎着喘气儿,打中了三枪,都是在腹部。
这位许老爷穿了好几层丝绸衬衫,这个衬衫有防弹作用,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那把手枪的威力有点小。
凶手冯远老板的尸首已经被巡捕房带走。
许公馆暂时还没有功夫去追究已经自杀了案犯的事情,他们正在四处邀请名医,制药厂的老大请医生,还挺方便的。才一天的功夫,中西的名医已经请到了二十多位。
中式的国医圣手和留学外洋的博士混坐一室,中间还夹杂了两三个洋种白人。
许老板的七八位太太和十几位少爷小姐们,把许老爷的睡房挤得满满的,早已经没了力气哭喊,倒是开始有心思算计起分家业的事情来。
中西的医生们争辩了大半天,有体弱的老国手已经开始吃不消,喊听差上茶饭,他们公推了一个褐色头发高鼻子洋人出来说话。
许公馆这边是许大太太主持大局。
许大太太坐在一把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手里拿一个巨大的帕子遮住半边脸。
褐色头发高鼻子洋人医生环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公布:
“马上准备做手术,取出子弹,我的助手已经将手术的器械准备好了。”
许太太呜咽着不说话。
倒是她后面有一位许少爷开口问:
“有几成把握?”
“几成?”
褐色头发高鼻子洋人医生闭眼默算了三秒钟:
“有百分之五的把握。”
坐在太师椅子上的许大太太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许公馆上下又是一阵忙乱。
褐色头发高鼻子洋人医生又开口说:
“马上准备手术吧。”
有位许家的少爷忽然睚眦俱裂,抡起拳头冲了上来,伸手抓住洋人医生的领口往下滑,慢慢的往下滑,这个少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求你,救救我爹。”
洋人医生耸肩,必须准备手术了,这个中国人的家庭人数众多,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拍板确定,那位许大太太已经被救醒,支吾着不说话。
靠制药吃饭的人家,上下都不是无知的人,反正快要死了,死了就是那个凶手的责任,可是点头拍板做手术,活的机会很渺茫,死了可就要拍板的人吃这个锅了。
洋人医生等不到人拍板,倒是有点着急了,直接指挥人安排手术床,准备动手,被一位中国通的同行拉住了。
好家伙,在场的名医多少个,干嘛公推你出来说话啊,你蠢!
又忙乱的浪费了不少时间,倒是有一个中医说话:
“山东先生不是给你们欧美人送了什么青霉素吗?用青霉素吧。”
众人纷纷附和。
洋人医生摊手:
“没有青霉素!”
“怎么会没有,不是说外国都已经有了么?报纸上天天在说!”
众人乱乱的质问。
“真的没有。”洋人医生又耸肩。
“山东先生规定了青霉素只能在欧洲和北美洲出售,我们也问过多次,就是弄不到。”
“青霉素?我们家有青霉素!”一个许公馆的听差弱弱的说。
“什么?”一众人用极大的声音质问。
那个许公馆的听差的脑门上登时冒出冷汗来,颤抖着声音:
“那个,我也说不清楚,昨天我在门口迎客,有个来参加寿宴的客人礼单上就写了青霉素。因为名字太特别,我就记住了。”
徐公馆上下又是一通翻天翻地的混乱。
终于,一个包装精美的清漆木头礼盒被送了上来,上面还放了一张礼单。
礼盒被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二十多个医生围着看。
终于盒子被打开了,里面是十二只细长的玻璃瓶子,内有青黑色油状液体。
“这到底是真是假呀?”
众人面面相觑。
有机灵的拿起礼单翻看:
“大洋伍佰元,青霉素十二支。”底下的落款缀着几个字:平安制药公司。
徐公馆上下一阵忙碌,终究也没有问出来这个送礼人是个毛公司。
那位给洋人医生下跪过的许家少爷,用哆嗦的手拿起一支药。
“马上手术。医生拜托了你们了。”
许公馆的众位少爷和小姐们齐齐的看向了坐在太师椅子上的许大太太。
心里都想着,制药业的事,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还不清楚么?假药不要太多。
许大太太放下手帕,用一双充满血丝的吊梢凤眼死死盯着那支药:
“要做手术,这可是你说的,七!少!爷!”
许大太太的话一字一顿。
许七少爷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但是还是有几个字坚定的从他嘴巴里蹦出来:
“我说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