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脸上挂着同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就连眼中原本飞扬的神采,也在一瞬间没了踪影。
谢宁见状,不免有些心疼。可她这只小胳膊,又哪里拧得过高贵妃的大腿,更别提对方还是秦泽的母妃,哪容她来多事。
“六弟,贵妃娘娘也是为你好,”话虽如此,秦琳此言却并无多少宽慰之意,“你若要习武,跟着咱们宫中的侍卫学就是了,何必非要麻烦旁人呢?”
秦泽并未出声,可谢宁却分明感受到对方握着自已袖角的小手紧了三分,心下又是一叹,也无暇顾及许多,径直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六殿下且放心,您若是真有心习武,小女虽不便亲身教导,却也可将家中武籍取来送与殿下。”
“嗯,”过了许久,秦泽才松开紧抿的唇线,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字来。
“好了,”见秦泽情绪和缓,帝王这才出声吩咐道:“泽儿回来坐吧。谢宁,你也坐。”
“多谢陛下赐座。”谢宁抬头顺着帝王所指的方向看去,便发觉对方给她安排的座位恰好在秦峰身旁,心下顿时一喜,拱手拜谢后,立时便坐了过去。
想必是谢宁方才那一番说辞博得了帝王的好感,但见他龙颜一展,和颜悦色地点头道:“你这丫头,倒是知礼。”
礼多人不怪,何况如今身在宫闱,小心恭谨一些总不会出错。谢宁心中念头闪过,面上却仍是神色不变,声音恭谨道:“多谢陛下赞许,小女不胜荣幸。”
“呵,”一声轻笑,却是从高贵妃口中传出,谢宁抬眸望去,但见对方娇艳如挑花的面颊笑意忽现,熠熠生辉的明眸流转。顾盼生姿,任是眼中笑意疏淡,竟也分外动人。
真不愧是当朝深受圣眷的贵妃,果然是国色天香。容貌虽比顾晴菀略逊一筹,可这一颦一笑间不经意的风情,却非是常人可比。
“不是妾身这个当姨母的自夸,谢宁这孩子确是举止得宜,看着就招人喜欢呢。”
高贵妃一声笑语落地。明明是夸赞之言,谢宁听来却不由眉心一跳,心中骤然生出些许疑惑来。
未曾露面,中秋宫宴就未有邀她入席,阖府之内,赏下的节礼也独漏她一人。便是见了面,对她的态度也分外疏离的高贵妃突然夸起她知礼讨喜,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话。
谢宁下意识地向坐在身旁的秦峰看去,也从对方投来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关心。
罢了,管她什么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反正自己身上也没什么错处。
谢宁心思方定,高贵妃令人心酥的柔声便又响了起来,却是话音一转道:“毕竟有秦嬷嬷在身旁教导,这丫头有所长进倒也是不足为奇。”
“竟有此事?朕倒是不知。”
高贵妃面上笑意不减,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帝王道:“妾身也是近日心血来潮,只因芝儿和琳儿年岁渐长,规矩礼仪也该好好调教一番,便问起秦嬷嬷来,这才知她如今在我们靖阳侯府一事,却也是巧合。”
巧合?谢宁闻言并未抬头。眼中眸光不由一冷。她可不觉得高贵妃费了这么大的波折提及此事,甚至不惜附声夸赞她一番,就只是为了说一个巧合。
心中一晒,谢宁却也只能低眉顺眼地静观其变。
“芝儿性子娴静。倒不用你这个当母妃的操心,倒是琳儿,确是要命人好好管束一番了。”
帝王这般直接地一褒一贬,秦琳心中虽是极不服气,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暗暗翻了个白眼。
秦峰留意到他这皇妹的细微变化。心中不由一动,却是缓声道:“皇姐皇妹俱是金枝玉叶,又岂是凡人可比,偶尔骄纵一番也是常事。贵妃娘娘爱女心切,却也不要太过苛求了。”
“三哥此言有理,”秦琳无端觉得自己这位病秧子兄长忽然比寻常顺眼了几分,闻言便是眼中一亮,“本宫是金枝玉叶,上有父皇爱护,规矩礼数摆个样子也就是了,又何必非要作出一丝不错的死板样子来?父皇您说是不是?”
她这话确有几分道理,身为当今天子惟一的嫡公主,秦琳的确比这天下间的女子更多一样自得之处。可高贵妃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才慢慢将话题引了过来,又怎会甘心被秦峰和秦琳三言两语打了回去――“公主虽是身份尊贵,可也毕竟是皇室中人。身为天下表率,规矩礼仪乃是本分,又怎可轻易摒弃呢?”
“贵妃所言倒有几分道理,”帝王目光闪烁,一时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含笑问道:“不知贵妃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呢?”
高贵妃入宫多年,揣测圣意自是不在话下,余光不着痕迹地一瞥,便收敛了心神,斟酌作答道:“中宫无主,妾身受陛下所托暂掌凤印,管教众位公主自是责无旁贷。妾身提及此事别无它意,惟有一片慈母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若不是心知她有意算计,谢宁只怕自己听了她这一席话,还真当高贵妃这一番考虑是出自真心呢。
暂且不提她情真意切的语调,便是此时话音一顿时投来的诚挚眼神,只怕也能迷惑多少人的心神。
高贵妃眼睫一动,便又继续道:“虽说妾身得知秦嬷嬷下落不过是偶然,但今日一见谢宁,妾身方才体会到秦嬷嬷的过人之处。不怕陛下笑话,谢宁这丫头自小便长在蜀地,进京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初来之时更是因不识京中习俗惹出不少笑话。妾身心中羞惭,生怕她在众人面前失仪,便也不好派人知会她入宫赴宴。可谁知今日峰儿误打误撞地将她带到了席上,便令妾身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心中倒也有个不情之请,不得不麻烦陛下和家中兄长了。”
“哦?”话至此处,双眼微眯的帝王便是探寻出声。
高贵妃笑容微敛,面上却泛起了淡淡红晕,衬得她本就抹过一层胭脂的双颊更显嫣丽,却是一副难得的娇羞之态,“秦嬷嬷前去侯府。正是为教导府中这几位小姐,而今就连谢宁这丫头都有了这般长进,我倒是想跟哥哥说一声,将秦嬷嬷请回宫中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谢宁顿时便对高贵妃的用意有所了然。多日相处,她与秦嬷嬷之间早已有了超出师生和主仆的感情,如今对方想要她们二人分别,她又哪能轻易接受。心下一紧,谢宁便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帝王的神情变化。
但见对方抬手捋了捋唇下胡须,轻声思量道:“倒也不是不可。高侯那里,自是不必多说,只是秦嬷嬷性子执拗,爱妃若想请她回宫,只怕还要费上一番周折吧。”
“陛下不必担心,”高贵妃得了准许,自是喜上眉梢,音调也不由自主地扬了几分,“嬷嬷久住宫中。在外难免也是多有不便,何况妾身娘家这几个小辈的规矩都是好的,倒也不必她再费心指点了。”
帝王点了点头,显然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是随口应道:“那便由你吧。”
谢宁闻声,却不免心中一滞。明知此事大局已定,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出言抗争一番,正在暗自搜肠刮肚地斟酌言辞,膝上却突然传来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
刺有云龙暗纹的褐金衣袖正搭在谢宁橙黄的裙裳上,一冷一暖的两种颜色反差甚大。谢宁心中一惊,甚至来不及掩饰,便猛地抬头向身侧的秦峰看去,眼中的质询之意分外明显。
对方却并未急着把手放开。反倒迎着谢宁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本就有伤在身,却仍是使力向谢宁置于膝上的双手按去,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要她按兵不动吗?
得他提醒,谢宁只得打消了心中骤起的念头,目光却忍不住向四下看去。脸上稍显慌乱的神色明晃晃地泄露出几分心虚。
好在秦峰见她意会,便微微倾身挡住了一旁视线,不经意间,便将右手收了回来,却是顺势作出一副托腮状,“父皇,儿臣记得秦嬷嬷今日也在宫中,何不召她前来?”
对了!谢宁闻言一喜,心下总算是一松,却不禁转念想道:秦嬷嬷与皇家却是渊源颇深,她这边一门心思地想要将对方留住,可对这入宫一事,秦嬷嬷说不定也是心中情愿呢。看来她在秦嬷嬷表露心意之前,她还是不要贸然插话得好。若真违背了秦嬷嬷的心意,反倒不美。
秦嬷嬷想必还在宴上,谢宁尚未来得及回神,前去传人的内侍便已引她进了后殿。
一番行礼寒暄之后,高贵妃便率先直言道:“秦嬷嬷有所不知,皇上和本宫今日请您来此,正是有事要与您商议。如今宫中三位公主渐大,正是需要人指点的时候,本宫代掌凤印,一时也无暇分身。不知秦嬷嬷愿不愿意为本宫分忧?”
她这一席话,乍听和软,实则却是话里有话,一顶‘分忧’的帽子扣下来,便成了软硬兼施,谢宁一时难以想出应对之法,便只好眼巴巴地向坐在另一侧的秦嬷嬷看去。
“娘娘真是高看老奴了,”秦嬷嬷毫无起伏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这五十岁的老婆子,承蒙皇上恩德出宫荣养,也不过是求一份清闲罢了。如今虽暂居侯府,也不过是信口指点几句。若是要教导诸位公主,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见秦嬷嬷出言婉拒,谢宁顿时便犹如吃过一粒定心丸般,稳住了慌乱的心绪。
可谁知高贵妃竟仍执意道:“嬷嬷身子康健,哪里就成了什么老婆子了。芝儿和泽儿都念叨您好几回了,嬷嬷竟半点不体谅这几个孩子吗?”
“还有琳儿,”高贵妃的目光从秦琳身上扫过,“这几个可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您不回来,莫非是觉得他们不如谢宁这丫头贴心不成?”
无端受此牵扯,谢宁望着眼前这位可称为姨母的帝王宠妃,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阵阵的寒意。任是对方姿容再动人,她也无法从对方的笑容里辨别出半分关怀来。
高贵妃不邀她入宫,不是怕她出丑,不赏她节礼,不是一时疏忽,三番两次提及于她,不是出于对自家后辈的爱护,而是用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言,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明明是素未谋面,哪里就能生出什么过节来?何况两人名义上还是亲戚……
谢宁思绪一滞,脑中似有一道如风似电的灵光划过,却又快得令人无法抓住。
按说似高贵妃这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尊贵女子,本不该对她一个寻常小辈如此心怀不满才对。身为当朝贵妃,她不必多用什么心思,只须三言两语,便可令谢宁毫无还手余地。差距过大,这样的碾压又有什么意思呢。
察觉到高贵妃一瞥而过的目光,谢宁心存疑虑之余,也只得猜测对方是受项氏所托,才会特地出言为难。
却说她一番心思转过,后殿却仍是一片寂静,秦嬷嬷虽已年迈,坐在矮凳上的身子却仍是笔直,但见她一脸神色淡淡,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竟是毫无开口的打算。
如此不给高贵妃脸面,想必数遍天下也没有几人吧。秦嬷嬷为人素来极有成见,谢宁倒是不担心她贸然行事,何况她与皇室关系亲近,有所倚仗也未可知。
半晌静默,最先出口之人却是秦泽。这小儿虽是年幼,却一向极有眼色,心知自家母妃口不择言地惹恼了秦嬷嬷,当下便急促出声道:“母妃又在说笑了。宫中规矩甚多,就连儿臣有时都时常起意想要出宫转转,秦嬷嬷久在宫外,自然也不愿受此拘束。与谢姐姐又有何关系?。”
他这一席童言稚语,本意是想化解尴尬,孰料高贵妃对此却是丝毫不领情。(未完待续。)
PS:高贵妃设定走得是宠妃路线啊,有家世又有颜,岁数比高侯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