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日,便是七月初一。天晴无风,是个骑马的好日子。
谢宁是被秦峰亲自接到西郊马场的,她准备得很简单,换洗的衣物只带了两三套,身边也只跟了一个谷穗。秦嬷嬷留在了府中,宝灵宝心倒是想要跟来,却被她拒绝。
说来她倒是一直想换掉项氏安在她身边的这两个眼线,但最近这两个丫鬟还算安分,她又一时腾不出手来安排,只能暂时将这桩事记下,等到日后闲暇时再处理。
来时的路上,问过秦峰,她才知这三百人早在昨晚便已被无痕带出城,没有多事地探问详情。谢宁一到围场,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身上穿的是秦嬷嬷为她准备的胡服,男女皆宜,侯府众人见了她没有怀疑,她也能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
秦峰本打算紧随其后,可目光却无意中扫过刚刚下车的谷穗。因曾听萧衍提起,他留心之下,自然察觉到谢宁对身边丫鬟的重视,不想让她分心,便对谷穗道:“你家小姐尚有事要做,咳咳,你随我来,我先领你去她这几日歇息的房间。”
暂不提秦峰安置谷穗的经过,却说谢宁远远寻到众人身影,正要上前之时,耳边却突然捕捉到一阵“嘶嘶”的马啸声,她似有所感地扭头,视线却没停留在一进门的马厩处,而是定定看向远处一道悠闲走近的马影。
这一身皮毛光滑的枣红马,不正是她选马那日相中的那匹神驹追风吗!
看着越行越近的追风,谢宁心中的喜色却骤然消弭于无形。她喜好马术,对于追风这般难得一见的神驹自然是印象深刻,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匹汗血宝马尚且年幼,马场之人开给他们的价码是三千纹银。
是秦峰将追风买下来了?他们明明商量过此事,当时他也没有想要这匹马的意思啊,为何要在事后将其买下呢?
秦峰此举,究竟何意呢?
“宁教头,您今日看起来好俊俏啊。”一声呼唤,打断了谢宁的思绪,她目光一转,便寻见了说话之人的身影。
侯正快步走来,在谢宁身前站定,弯腰拱手,露出一口白牙,毕恭毕敬地道:“教头请。”
谢宁微微一笑,暂且将追风的事情放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而去,
随口问道:“昨日我有事耽搁,没能前来,你们表现如何,有没有松懈?”
听她问话,侯正却是苦着一张脸答道:“教头您是不知啊。昨日无痕护卫操练我们可真是下了狠手,兄弟们差点都要吐血了。这么一对比,我等才知您往日是多温柔。算我求您,以后可千万别再把我们丢给无痕护卫了。”
“哼,”谢宁强忍住幸灾乐祸的冲动,暗自憋笑,“你们倒乖觉,不是当初背地里骂我苛刻的时候了?”
“冤枉呀,我们哪敢。”
闲聊两句后,谢宁已走到了众人身前,多日默契之下,只一个挥手的动作,便令三百列阵瞬间排列成十排。
从今日起,他们便要开始练习马术。谢宁的目光越过身前整齐的队伍,不出意外地在不远处寻见两道身影,她暗自失笑,绕到队列之后,对着无痕无声地比划着口型:牵匹马过来。
无痕意会地点头,却并未走向马厩,而是就近将不远处低头吃草的追风牵了过来。
谢宁反应极快地接过他递来的缰绳,心中却是滋味莫名。深吸了一口气,她神态如常地转回到众人身前的空地,声音洪亮道:“看好了!”
手中缰绳一松,谢宁却并未立刻翻身上马,而是伸手抚摸起追风背上光滑的皮毛,动作轻柔,心中却不免打起了鼓。汗血宝马,千金名骏,脾性一定很矜傲,未必能在一时之间被她降服。
她倒不怕费事,只是唯恐出师不利,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太过难看。毕竟御马一道,不是她不擅长的琴棋书画,若是因此落人笑柄,恐怕她再难抬头训斥这群新兵。
快速地权衡了利弊,谢宁望着近在眼前的追风,背对众人的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暗自埋怨起无痕对她的‘高看一眼’,直觉骑虎难下。但碍于在场众人,只得硬着头皮走近。
马是一种敏感的动物,可以感知到近处之人的情绪变动。追风的马蹄几抬几落后,谢宁便克制住心中那份担忧,阖上双眼,收敛心神,转而去想过往愉快的经历。
记忆并没倒退太远,谢宁的思绪沉浸在昨日,阳光明媚的天气,她与秦峰二人站在侯府无人的小路上,欢声笑语都模糊起来,唯有那一句“你要信我”异常清晰,正是昨昔。
睁开双眼,昨日的朗朗清音再度回响,谢宁那一腔豪情也浮现在心,她心跳得极快,眼神中似有光亮,视线同偏头看来的追风对上,便一跃而起,明明没有分毫的停顿,却带出了一种不疾不徐的美感。
她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可她相信秦峰看人的眼光,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翻身上马,谢宁的动作分外利落,微湿的手心里攥紧缰绳,没再紧张地渗出汗意。众人只觉这手法驾轻就熟,却看不出她其实也很忐忑。
轻勒慢纵,谢宁总算在马上掌握了平衡,身板挺直,正打算向前而去,却不料身下的追风一声呼啸,陡然一动,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掀下去。
汗血宝马,怎能轻易认主?
唇齿咬合,口中有血腥气渐渐蔓延,谢宁右手勒紧了缰绳,左手抓着追风的鬃毛,狼狈地保持着平衡。耳旁渐渐有小声议论传来,谢宁心神一滞,随即双腿一夹,左手一松,更加使力地去握那缰绳。
几番折腾,追风仍是不给面子,每每到关键时刻便不再配合。这样的举动,反而激起了谢宁的斗志。
一人一马反复地博弈。无人引导,队列里的议论声却渐渐消失。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循环往复才终被打破――马背上的人影乌发高束,修身的宝蓝色胡服衬出挺拔,纵是隔着距离,也能欣赏到对方策马前行的悠闲之态。
伴着追风一阵长啸,谢宁在围场的草地上兴奋地走了个来回。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匹神驹,总算是被她降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