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正是酷暑时节。各家闺秀们聚会宴饮的兴致更盛,似乎这令人心烦意乱的炎热,完全点燃了她们的热情。
置身于一片喧闹之中,谢宁却百无聊赖地呆坐在水榭边,垂眸看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在京城呆了半月有余后,尽管已非初来乍到,这种交际应酬对她来说,依然有些难以适应。
不明白她们谈论的诗词歌赋,不懂得她们引以为豪的衣式布料,钗环簪饰,她像是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一切皆是陌生。
就在不远处,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两人声音渐大,扰乱了她的思绪,一声“谢姑娘”,令她瞬间回神。
“谢姑娘,不知蜀地有什么时兴的花样子?”
这声音语气轻软,谢宁在抬头之前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她数日前见过的那位丞相府嫡女,顾晴菡。
她其实没见过多少花样子,但是对方既然开口相问,她也不能不答。快速地斟酌了措辞,起身站起来,正要回复,就听对面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只见高依妍一手挽着顾晴菡的手臂,另一只手抬起,捂住了嘴角笑容,毫不掩饰眼里的讽意,怪腔怪调地道:“晴菡,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位表姐来自蜀地不假,可却是从偏僻的小县城过来的,只怕连蜀锦的名头都没听过呢。你和她讨论花样子,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谢宁被抢了话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谁让那什么蜀锦,她是真的一无所知呢。
大约是怕她窘迫,这位相府小姐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我看现在各府绣娘送来的都没什么意趣,不如咱们几个凑在一块想几个新的样式如何?”
高依妍拍了拍手,脸上早已换了一副笑意,附和道:“这主意妙极,择日不如撞日,正巧大家都聚在一处,咱们今天就比一比,谁画的花样子最漂亮好了。”
两个人一拍即合,叫来垂首立在一旁的婢女们。不大会儿工夫,散落在园子里各处打发时间的小姐们都闻风而至了。
十来个女孩子挤在一处,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呆在水榭里有点气闷,谢宁趁着没人留意,机灵地抬起步子准备开溜。
“表姐,你别走啊,我们可都等着欣赏蜀地的花样子呢。”
“是啊是啊,谢姑娘一定得多画几个给大家瞧瞧。”
谢宁转身回来,目光凝在高依妍脸上,后者被瞧得不自在,心虚之余,正要开口质问,却见谢宁忽地一笑,竟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好啊。”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不说,还不会看人眼色。高依妍听她应声,心里那点郁结才散去,暗自腹诽了一句,转过身继续去和别人说话。
谢宁却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方才这样的事情,短短十余日里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她这位身为侯府嫡女的表妹,对她很有敌意,不但数次言语挤兑,还总是设下圈套,想要看她出丑。
明明前一刻还对人家说她对花样子半点不懂,下一瞬间就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一起过来画。
高依妍这样做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挤兑她,几次交手的经验让谢宁看出了门道――明明厌烦她,却偏偏走到哪里都要拉着她。这个表妹和她现在的水平差不多,都是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之所以这样行事,不过是想找个人垫背,免得自己垫底丢丑罢了。
看穿她意图,谢宁却无意戳穿。倒不是她没有法子应对,只是她现下暂住在人家府中,拿人手软,自然不好意思硬着来,搁这儿陪太子读书,就算是对舅舅一家的报答吧。
也不知幸是不幸,她在这给高依妍当垫背,不用装傻充愣,完全是靠自己本色出演。
一群人兴致上来了,非要比出个高低不可,今日宴在靖阳侯府,高依妍身为东主,在顾晴菡的提议下,领着众女进了她院子里的小花厅。
一应桌案早已摆好,谢宁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望着眼前的白纸,她半点没犹豫,抓起架上悬着的笔,蘸了蘸墨汁,重重地在纸上一点。
反正也是不会画,她干脆信手涂两笔好了,也省得她再花心思去想。
一道人影默默凑到谢宁身旁,看见她桌上那份涂鸦,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咽了下去,有些无语。
“魏小姐有事?”谢宁半点没在意她脸上的表情,见她一直靠在自己桌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便温言问道。
她对这个年仅十一岁的魏小姐有点印象,虽是初见,却能看出她是个怯弱怕生的小丫头,生怕自己吓到她,说话时还特意放慢了声音。
“唔…”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被谢宁用诚挚的眼神盯着,忸怩地开了口,“谢小姐的花样子有些独特,不过,嗯,不如,让倾城替你画一张吧?”
自来了京城,她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作谢小姐。听这小丫头话中自报姓名,谢宁才知她的名字,魏倾城。
谢宁心情愉悦地勾起嘴角,面上是这几日难得出现的真心笑容,“多谢你好意,不过我这样就好,不必再画了。”
闻言,魏倾城歪了歪头,是没明白这位谢小姐的意思。她热衷绣艺,听人言说谢宁手中那些来自蜀地的花样子,见猎心喜,才会忍住羞涩,凑到她身边观看。
却没想到,谢宁压根就不会画画。魏倾城忍不住望向聚在一起交谈的高依妍等人,按下心间那点疑惑,向身后一处空桌走去,低头画了起来。
“画好的人可先将纸放到前面,等大家都完工,咱们便可共赏了。”见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完工,高依妍出声提议道。
慢慢睁开了微阖的双眼,谢宁抬起了头,跟在魏倾城小姑娘后头交了自己的大作。
“哟,谢姑娘这画的是什么?原来蜀地的花样子就是这样的啊。”一个面生的女孩子从桌上拿起谢宁刚刚放上去的纸,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一下吸引了满屋子的人。
“我来看看,哈哈哈。”
“她画了什么呀,快拿给我们看看――哎哟”
一堆人围在前头笑得直不起腰,就连一旁伺候的婢女仆妇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被众人嘲笑的谢宁神色淡淡,一脸事不关己地从她们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