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顾墨笙推测的那样,一开始罗春分的失踪并没有引起石野村太大的注意,等他的尸体被人从黄浦江里捞上来之后,石野村就觉出不对来。
罗春分这个人石野村是知根知底的,上海本地人,家里有老婆有儿女,除了喜欢往四马路走,别的倒也没什么毛病,不抽不赌的,这样的人可能得罪人,但是不可能严重到绑住了手脚种荷花的程度。
因为石野村知道自己做的生意一大部分不能见光,现在看到罗春分死得这样蹊跷,自然有疑心,除了安抚罗春分的妻子,给了一笔抚恤金以外,亲自到巡捕房走了一趟,给了好处,请他们出力查一查罗春分的死因。
有了好处,巡捕房自然肯出力,失踪的当天最后出现在碧玉楼,同他的老相好苑苑厮混了场,十点多的时候出去的,期间除了老鸨同苑苑,并没有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触。
罗春分算是个好顾客,从来不拖不欠也不和人发生矛盾争执,对苑苑也大方,所以老鸨和苑苑都没有动机去伤害他,巡捕房的探长看碧玉楼里没有收获,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楼外。
四马路这边常年有黄包车蹲守,一个嫖客出来要么自家有车,要么就叫黄包车,很少有走着离开的,罗春分从碧玉楼出去,肯定也是这两种离开方式。探长就在黄包车夫里查问了一遍,果然就查出了线索。
罗春分当天喊的那个黄包车车夫已经把黄包车修好又回来拉车了,回来的时候两只车轮胎锃亮,连车上的雨棚也换成了新的,别的车夫自然要说他发财了,这人就加油添醋地把自己的惊险经历讲了一遍,还幸灾乐祸地讲:“那个先生也不看看是撞上来的人是什么样的,一开口就是二十大洋,当人家冲头啊,我看要吃生活了。”
探长来查问的时候,就有听过这个故事的车夫把他指出来,拿照片叫他认人,果然就是罗春分,自然就被请到了巡捕房。
在巡捕房,车夫把给其他车夫讲的故事又讲了一遍。一样的故事,到了探长这里就听出不一样来。
如果真的是在道上混的,撞了黄包车也就撞了,别说没出人命,就是出了他们也不会当桩事情,怎么可能扔两块大洋给个车夫?车夫走后,就剩下罗春分对着那两个“道上混的”,这个时候的罗春分还是活着的,以后就没人看到过活的罗春分了,所以他们的嫌疑非常大。
虽然不能肯定那两个人一定是道上的,一定和罗春分的被害有关系,可是线索明摆在眼前,石野村那边也打过几个电话来,探长只好往金公馆走一趟,亲自求见张月桂张老板。
张月桂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叫探长问出实话来,不管探长怎么说,她一概是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圈子兜了半天,那两个疑似帮会成员到底是不是清帮的人,还是不能下结论。
尽管探长是白道上的,可也明白在上海这个地界,清帮老板的能量比他这个探长大许多,别说是他了,就是总探长也要给张月桂几分面子,只好悻悻而归,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石野村,表示自己只能查到这里,又劝了石野村几句:“张老板能在老公死了以后镇压住以前那些兄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我看石先生犯不上和她较劲,一个司机而已。”
因为个小车祸,罗春分狮子大开口地敲诈,惹毛了帮会里的人,一时冲动把他给干掉了,为了怕警察查,所以制造了个帮会处决人的假象。底下人做的事还是突然起意的,张月桂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她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不能一口否认?这里解释不通。
难道是有人察觉了他的异常,想从罗春□□上下手查他,因为怕把罗春分放回来会打草惊蛇,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地把罗春分杀了嫁祸清帮。这里就更说不通了,如果和清帮完全没关系,那么张月桂为什么不一口否认?
也许张月桂是受了人请托,故意用这样含混的态度来混淆试听?那么这人又是谁?难道是顾墨笙?依照顾墨笙的身份,要张月桂低头并不是件难事。清帮再庞大,也不敢和枪杆子做对。自然是顾墨笙要他们给什么态度他们就给什么态度。
如果是顾墨笙出手,那么很可能是他对自己是身份有了怀疑。
那么罗春分对他说了些什么?
石野村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多少破绽露出来,虽然罗春分是他常用的司机,可是他也只知道明面上的货,暗地里运的一些军需他是不知情的,所以很可能现在顾墨笙手上还没有可以将他法治的证据,就是能把他法治,他是日籍,日本领事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不,他不能被顾墨笙抓到把柄,就算顾墨笙不能陷害他入狱,也可以以此为借口拒绝他再进入法租界,这样的话,嫮生怎么办?嫮生她完全记不得上辈子的事,不知道顾墨笙是拆散他们的恶人,如果他不能留在法租界,嫮生会受骗的。
基于石野村自己认为的两世的冤仇,他也不是没动过杀死顾墨笙好一了百了的念头。可是顾墨笙是顾云飞的嫡长子,如果他叫人刺杀了,顾云飞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肯定是要疯狂反扑的。既然杀不得,石野村只好想办法调走顾墨笙,山西煤矿出的事,就是石野村的计划。那个王有仁就是石野村的东洋秘书过去收买的。
王有仁已经山穷水尽,宝贝儿子又生了重病,再不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看病连性命也要保不住了,所以石野村这边一开出条件,他考虑了半天就同意了,唯一的条件是在石野村这边先付八成,事后再给两成。石野村这边自然答应,这才有了煤矿的冒顶事故。而罢/工事件,自然也是出自石野村这方的挑唆,一方面是有钱收一方面是“凭什么你们不把我们矿工的命当命”,自然有人愿意揭竿而起。
两边事件一凑,果然把顾墨笙调出了上海。
叫石野村没预料的是林嫮生会去求顾云飞,又会通知顾墨笙,更没想到顾墨笙为了林嫮生会得千里奔袭,亲自开车赶回上海。
等石野村收到顾墨笙回到上海的消息,已经是晚了三四天,石野村几乎是在知道罗春分失踪的同时知道顾墨笙回来的消息。
起先他难免以己度人,以为顾墨笙也是为了阻止林嫮生和陆凌桓订婚才赶回来的。
至于陆凌桓,石野村起先根本没认真把他当做一个有力的对手。一个只会对女孩子唯唯诺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林嫮生会得看得上他才是怪事。两个人要订婚的消息一出来,石野村也没认真当回事,只安排了人跟踪,想叫陆凌桓知难而退。
没想到陆凌桓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还是要按着原来的计划订婚,这下叫石野村十分愤怒。依照石野村的想法,陆凌桓又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妈妈神经有问题,爸爸又是个瘫痪,干脆送他一程。他一出事,他父母能做什么?陆家亲眷们看着这么一大注横财放在眼前,哪里还管得到陆凌桓生死呢,最多不叫林嫮生看到就好了。
可是石野村没想到,他还没动手解决陆凌桓,自己的麻烦先到了。
就像顾墨笙预料的一样,石野村一碰到和林嫮生有关的事,判断和理解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不是第一时间向东洋那方面汇报自己可能暴露,而是想办法弥补自己的漏洞,扫清留下的破绽,让顾墨笙奈何他不得,好意图继续留在法租界好继续接近林嫮生。
石野村采购的棉花并没有全部运往纺织厂,很大一部分运往东北,至于煤炭、大米、伤药数目也不少,如果有心人来查账,虽然不好以此定他间谍的罪名,可是以后再想在租界活动就难了,所以近期内石野村正安排人手买回一些粮食、棉花,堆放在仓库里,以预备人查账。
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石野村还不敢大批量采购,只好零碎分批采购。会做生意的都知道,大批量采购的价钱总能便宜一点,而零碎采购的,价格首先就要比大批量采购的高出许多,不同人家提供的货品质量还不一样,一个不留意很容易受骗,所以连着几天石野村的精力都在采购货物上,连林嫮生那里都放松了点,只吩咐人继续送花,所以送到林宅的鲜花水果自然没有石野村亲手挑选的新鲜美观。
这样的变化,连吴妈也觉察出来了,还悄悄地同章丽娟讲:“太太,是不是送花的人没了耐心,”
章丽娟也庆幸地讲:“阿拉囡囡就要订婚了,他又不是真的神经病,自然知道是没希望了。我看再送送就会停手了,阿弥陀佛,终于要太平了。”
可是叫章丽娟想不到的是,这里“石野村刚刚太平”,那头又生出事体来,就在订婚的前几天,林嫮生居然会得出去和顾墨笙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