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原来不开口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字也不说，无论怎么引逗，总是闭着嘴只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可一旦开口了，不要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轻而易举地开了口，就是外公外婆这样拗口些的，教了几回也能吐字清晰地开口，叫章丽娟开心得抱着阿宁猛亲。

　　 阿宁在章丽娟怀里挣扎着要往林嫮生这边扑，章丽娟是知道林嫮生又怀孕了的，只以为阿宁粘林嫮生，就哄他：“妈妈要给阿宁生小弟弟了，不好抱你，阿宁乖啊。”

　　 哪里晓得阿宁一下转过头来，拿乌黑的眼睛看着章丽娟，严肃地纠正：“妹妹。”

　　 林开愚奇怪：“阿宁，不喜欢弟弟吗？”

　　 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孩子总有点小脾气，阿宁这样叫一家子捧在手上捧惯的，人又聪明伶俐，不喜欢有个弟弟来分宠也是人之常情。

　　 阿宁认认真真地摇头，认认真真地纠正：“是妹妹。”

　　 一旁的章丽娟和田慧珠都笑，章丽娟同林开愚讲：“你是留学生，不懂这个。我们老话都讲，小囡囡眼尖，阿宁看明白也是讲不定的。阿宁是不是呀？”

　　 阿宁张着眼专注地听章丽娟讲话，又像听懂了一样地点头，想了想，又侧了小脑袋讲：“妹妹乖。”

　　 这句话阿宁说起来一点压力也没有，实在是从小听惯了“阿宁乖”。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来不肯开口，现在忽然说了话不说，还能讲这句，章丽娟和田慧珠都觉得有趣，又逗引他问他喜欢不喜欢妹妹，会不会带妹妹玩，要是妹妹欺负他怎么办。

　　 阿宁虽然灵巧，到底年纪小，而且以前从来没开过口，这样复杂的问题哪里能应付呢，开始还能点头应对，被问到后来，险些哭出来，躲到了他妈妈林嫮生的怀里，怎么都不肯抬头。

　　 这实在是老一辈人共同的兴趣，就连顾云飞和林开愚也不能免俗，虽然自己没有加入，也看得高高兴兴。

　　 林嫮生不太喜欢阿宁叫这么问，万一问得他有心理阴影，对将要出生的弟弟妹妹产生抵触情绪，以后还费力再要引导回来，因为顾云飞田慧珠也在其中，她不好亲自出面打断，只能一面安抚阿宁，一面拿眼睛去看顾墨笙，意思是叫他出面。

　　 顾墨笙也不太喜欢这样逗孩子的方式，碍着岳父岳母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接着林嫮生的暗示，出声打断，只说阿宁该睡觉了，叫了朱嫂来把他抱走。

　　 等阿宁上楼了，顾墨笙才严肃地就阿宁的心里问题同两对老人家做了探讨，请他们务必做到以后不要问这样容易叫小孩子有阴影的问题。

　　 等顾墨笙先开口，林嫮生也接着跟上，补充说了阿宁平时怎么乖，又懂事，这样的问题容易叫他有不安全感。

　　 小夫妻俩一搭一档，说得两对老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章丽娟先出面认错，表示了以后再不会拿类似问题来为难孩子，田慧珠也跟着答应，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又讲林嫮生和顾墨笙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在阿宁身上发生，阿宁睡了一觉起来以后，已经把叫田慧珠她们问得手足无措的经历忘记得干干净净，一门心思就在小妹妹身上，天天盯着林嫮生。

　　 而且阿宁从前不肯讲话，可一开起口来，进展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没几天就能说上几句短句，再过段日子，几乎是连篇累牍。

　　 平时家里人喂阿宁吃饭的时候看他挑食总是会说：“阿宁是好孩子。乖乖吃饭呀。”

　　 现在阿宁就会有样学样地盯着林嫮生，要是看到林嫮生挑食，也会用平时田慧珠她们哄他的语气讲：“妈妈是好孩子，乖乖吃饭呀。”又拿小手去摸一摸林嫮生的腹部，“妹妹也乖。”讲完就瞪着大眼睛看着林嫮生，直到他妈妈吃下去才满意。

　　 之后就爬回自己的位置，拿着小筷子，颤巍巍地自己吃饭，一不小心，还是要把米粒撒在桌上。一旁的朱嫂要帮忙，叫他坚决地拿手推开。

　　 阿宁这里盯了林嫮生不算，等顾墨笙晚上回来了，还要告状，讲妈妈怎么不乖，这个不吃那个不喜欢，又认认真真地补充：“不吃妹妹会饿，奶奶说的。”

　　 顾墨笙失笑，一旁的林嫮生已经哭笑不得地倒在沙发上。

　　 阿宁一眼看见林嫮生有气无力地拍着沙发，抛下顾墨笙跑到林嫮生面前，在林嫮生脸上摸了摸，又亲一口：“妈妈你要乖啊。”

　　 哪怕叫林嫮生拿眼睛瞪，顾墨笙也是忍不住笑，还同阿宁说：“阿宁，你是小男子汉，要多照顾你妈妈和妹妹。”

　　 阿宁听着小男子汉几个字，把小胸脯挺老高，用力地点头。

　　 从那以后，林嫮生只要在家，走到哪里，身后都跟了个小尾巴，学着顾墨笙说话：

　　 “妈妈，你放学了呀？功课多不多啊？”

　　 “妈妈，你累不累啊肚子饿不饿啊？妹妹说饿的。我们吃点心。你要乖啊。”

　　 “妈妈，你慢点走，慢点走，你要乖啊。”

　　 “妈妈，你喝不喝水？妹妹要喝的。你要乖啊。”

　　 “妈妈，喝牛奶呀，喝了牛奶身体好，你要乖啊。”

　　 每句话后头，不管有没有关联，阿宁都要加句“你要乖啊。”林嫮生叫他烦得怀念起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那时候他多乖巧多安静啊，一点也不会象个话唠一样啰嗦。

　　 随着林嫮生肚腹慢慢隆起，阿宁问题更多了：

　　 “妈妈，妹妹在这里吗？”

　　 “妈妈，妹妹长什么样？和阿宁一样好看吗？”

　　 “妈妈，妹妹怎么不理阿宁呢？她喜欢什么呀？”

　　 “妈妈，等妹妹出来以后，阿宁可以带她去看煤球和花花吗？”

　　 “妈妈。”“妈妈。”“妈妈。”

　　 林嫮生算得上是有点耐心的，也叫阿宁啰嗦得哭笑不得，偏其他人还要说阿宁乖巧懂事孝顺，是难得的好孩子。章丽娟身为林嫮生的妈妈，还要做也假吃醋的样子：“你小辰光可没这么懂事的。”

　　 一边林开愚也加油添醋：“怎么不见阿宁这么关心我呢？不要不知足。”

　　 阿宁好象知道外婆和外公为他撑腰一样，站在林嫮生面前认真地点头，还用肯定的语气：“嗯！妈妈，你要乖哦。”

　　 林嫮生无言地把手挡着眼睛，完全拿阿宁这个小管家没办法。

　　 转眼进了七月，林嫮生顺利从教会大学毕业。

　　 毕业典礼的这天，顾云飞夫妇，林开愚夫妇，顾墨笙，还有阿宁都到场为她庆贺，连着校长也惊动了。

　　 到底顾云飞父子是上海滩上实权人物，有权有枪有钱，现在他们这么看重林嫮生，林嫮生又是自己学校毕业出去的，现在热络一点，日后万一学校有什么需求，也好开口，所以让教导处处长王宗岱陪同，亲自过来和顾云飞说了一会话。

　　 校长毕竟算是知识分子，也做不到王宗岱那样客气，场面略有点尴尬的时候，顾墨笙抱着穿了小西装，打着鲜红领结的阿宁过来，讲是嫮生给同学们拉着去拍照了。

　　 看到雪□□嫩，大眼睛高鼻梁的阿宁，校长就来了灵感，逗阿宁说了几句话，又讲阿宁的一双眼睛看着就有灵气。

　　 阿宁被顾墨笙从林嫮生身边抱开，本来就是满心的不情愿，看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拉着他手夸奖，心里不喜欢，可到底家里还是对他做规矩的，晓得要有礼貌，乖乖地不动，认真地听校长问话，逢到校长问他名字年龄，也能口齿清晰地回答。

　　 只是到底不开心，讲完这几句以后，就把头靠在顾墨笙肩膀上，多少有点不开心，可因为他年纪小，校长还以为他害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原本出于客气夸张几句的举动，多了两份真心，还同林开愚讲：“这孩子日后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

　　 林开愚虽然得意于外孙的聪明乖巧，好不客气地把校长的夸奖全盘接受。

　　 校长联络了一回感情以后也就指着学校有事走开，他前脚才走，林嫮生和同学们拍完毕业合影找了过来，同家人回合之后回家。

　　 刚毕业的时候，林嫮生还兴致勃勃地陪着阿宁玩，可一两个星期以后就觉着无聊，偏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要说田慧珠不敢放她出去，就是顾墨笙也不肯答应她一个人出门，不免觉着寂寞。

　　 顾墨笙倒是善解人意，晓得林嫮生不怎么喜欢整天呆在家里，不然也不能提出婚后要继续学业。等主动提出嫮生毕业以后可以到公司来，反正她是总经理夫人，想坐什么位置就什么位置，特设个职位都可以。

　　 林嫮生听了，一下高兴起来，搂着顾墨笙的脖颈笑吟吟地在他脸上啄了口：“昏君。”

　　 顾墨笙搂住她的腰，在她依旧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亲一口：“没良心，我是照顾自己妻子，怎么成昏君了？”

　　 林嫮生哼了声，转身靠进顾墨笙怀里，表示她是当真的，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去公司上班，工资什么都好说，顶要紧的是有事可做，免得呆在家里和社会脱节。

　　 顾墨笙怎么会在林嫮生面前出尔反尔，自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