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万抗提着个大包,由父亲陪送到乡里,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到县城后,再转车去市里,然后买票直达目的地―――湖北武汉。
“录取通知书”是华中科技大学邮寄过来的,路线必须这么“安排”。
其实,万抗到市里就停了下来,没再前行。他不是没想过去北京、上海、广州等想象中异常彪悍的城市,但他总觉得那些到处都能抓到机遇、遍地都能看到美女的地方,不属于他,起码暂且还不是。
环洪市,一座富美且并不寂寞的城市,就像一个半掩着丰胸的少妇,有意无意,总能让人得到些东西。当然,居多的是会让人热血冲动,会让人抱着或高或低的幻想,乐此不疲地在这里奋斗着。
万抗坐在一辆中型破面包车里,迷糊中被叫下汽车。稍稍稳了稳神,觉得被黄牛车给蒙了,顶多算是市郊。“嗌,不是说送到市区中心的嘛。”万抗小心翼翼地问押车的中年大叔。
“我们车进不去,就停这。”中年大叔一脸冷漠,“花两块钱,坐个7路车随便到哪里。”
“上车的时候,你们不是说送到市中心的嘛。”万抗还想辩个理。
叼着香烟司机拍着肚皮走了过来,“小东西,你不看看花了多少票钱,比正常的要少十几块呢,花两块钱坐公交怎么了,还他妈罗嗦。”
“嗌,好好的你骂人干啥?”万抗很不高兴,“再说了,如果当初你们说不送到市中心,就是一分钱不要我也不坐!”
“哟哟,你妈小毛比样,我还就骂你了,怎么着!”司机把烟屁股从嘴上拿下,使劲摔到地上,“你现在都坐到这来了,还说什么不坐,那你再买张回头的票,我把你拖回去?”
万抗看了看司机,咬着嘴唇走了,背着大包,很倔强。
“小毛比,还叫唤,半路上没把你撂下来就算好事。”司机哼讥着,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的一个凉面摊,和押车的一起坐下。
不过一碗凉面吃了还不到一半,蛮横的司机就被不声不吭返回来的万抗一砖头给打懵。
“你妈大毛比!”万抗有些面目狰狞,对着傻眼的司机大叫。司机回神过来,摸了下脑袋,血已经流到脖子。
“***,你长了几个胆子!”司机抓起凉面碗站了起来。
不过司机那速度,相对比万抗来说太慢,凉面碗还没举起来,嘴上就结结实实地被敲了一砖。
唇裂牙崩,样子很惨。当然还不仅仅于此,万抗把砖头扔掉,又是一个侧踹,司机愣是掼出去七八米。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押车的中年大叔僵醒过来的时候,万抗已经跑得没影。
母亲在万抗心目中神圣无可比拟,谁辱骂,都不可饶恕,只是这会万抗还不懂得使用更为残狠的手段。
跑出去一千多米远,万抗拐弯到另一条大路,走了五十米又钻进一条小巷子,来到一个修鞋摊前。“老板,我来拿包。”万抗和修鞋的老师傅打着招呼,掏出两枚硬币。
“这么快?”老师傅扶了扶眼睛,回身指了指万抗放在角落里的大包,“拿走吧,钱不要了。”
“老板,那怎么行,讲好你帮我看包,收费两块。”万抗把硬币放在鞋箱上。
“都说了不要,我以为要看一天呢,哪想到会这么快。”老师傅说完,想了一下,伸出黑乎乎的指头,按住一枚硬币拖落到手心,“那就收一块钱。”
万抗也不客气,现在这境遇,一块钱能买两个大饼,吃不饱也饿不到哪儿去,怎么说也能将就一顿。
很茫然,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只是朝远处楼多、楼高的方向走。
望山跑死马。
走了半个多小时,抬头看看远处的大楼还是那么远,不过身边的街区倒是渐渐热闹起来。
午时,阳光暴烈。饥渴难耐的万抗四处着眼,第一次踏进市里,头顿饭还是要有所讲究的,起码两荤两素,外加一汤。
路边的快餐车满足了万抗的愿望。五块钱一份的快餐,符合标准。两个荤菜:青椒肉丝、白菜牛肉;两个素菜:土豆丝、茶干;汤是西红柿鸡蛋汤,虽然几乎看不到蛋花,但管足,喝十碗都行。
这顿饭吃得很值,万抗琢磨着,他用的快餐盘,估计老板娘都不用洗。
坐在小桌旁歇了二十多分钟,万抗拐着包又出发了。大街上行人不多,这个时候一般都歇着。
万抗的行走没有目的,但想法不能没有,首先要解决晚上住宿的事,其次是打工找活做,要不生存就成了问题。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是找个商场,里面有冷气,实在是热的难受。
非机动车道上,一辆载满煤气罐的三轮车缓慢前行。万抗走在人行道上看着奇怪,歪过头看看,发现三轮车夫一脸痛苦。
“大爷,歇歇呗。”万抗靠过去,“这么玩命,身体要紧。”
“那边火锅店赶着要,加了钱的。”三轮车夫眉头拧到了一起,两手松开车把,抱着右腿唏嘘起来。
“怎么了这是?”万抗探过身去。
“抽,抽了。”三轮车夫蹲到地上,使劲揉捏着右小腿。
天热,出汗多,盐分流失过量,再加上过度疲劳,腿容易抽筋。
万抗在学校见过练体育的怎么对付抽筋,马上走过去,让三轮车夫坐下,伸直右腿,两手使劲绷着脚尖。这法子不错,三轮车夫一会就缓了过来。“小兄弟,谢谢了。”三轮车夫一脸真诚。
“别叫我小兄弟,你多大?”万抗问。
“快五十了。”三轮车夫道。万抗仔细瞧了瞧,或许是出苦力的缘故,看上去要远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三轮车夫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递了一支给万抗。
大丰收牌,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一块五一盒。不过对这个时候的为万抗来说,能冒烟的都是好草。
“大爷,怎么称呼?”万抗接过烟,摸了半天没掏出打火机来。
“施庚余。”三轮车边说边递过来打火机,“你呢?”
“万抗。”
“万抗?”施庚余重复了一遍。
“万般险错,皆能抗过。”万抗吸了口烟,虽然有点呛,但很享受,“姥爷帮起的名,怎么样?”
“好,好名字。”施庚余笑道,“万抗,你有副好心肠,将来肯定孬不了。”
“唉。”万抗听了心里一声叹笑,陡然想起姥爷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保他,怎么就没把高考这等大事保好,难道,上天还会有另一番安排?不过这个时候叹息已经没有意义,设法挣几个钱要紧。“老施,喊你老施,不介意吧?”万抗笑问。
施庚余摇摇头,“不介意,别人都这么喊。”
“嗯,那好,我就喊老施了,这样觉着活络些。”万抗道,“老施,火锅店给你加价送煤气,加了多少?”
“本来给十五,现在二十。”
“那我帮你蹬过去,你给我两块,谈得来不?”万抗很认真。
“什么?”施庚余一愣,“小万抗,你是干啥的?”
“出来混的。”万抗一耸肩,“老施,奇怪吗?”
“混啥你,你才多大,不念书了?”施庚余问。
“不念了,大学没考上,在家嫌丢人,就出来混混。”万抗还没忘记两块钱的事,“老施,刚才说的事怎么样?”
“身上是不是没钱?”施庚余问。
“算是。”万抗很坚决地点点头。存折上的七千块钱,他不会动。那是父亲给准备上学的血汗钱,要是用了跟谁也说不过去。
“这可怎么好。”施庚余叹了口气,“小万抗,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办法,你还是多想想,想通了回家去继续念书,别一时冲动走错了路。”说完,掏出十块钱来,“能吃碗牛肉拉面,吃完赶紧回家去。”
万抗推开了,“老施,这钱我不能拿,没理由,你别让我不劳而获。而且,我也不会这么快回家,不会。”
万抗的干脆与坚决,让施庚余无可奈何,他妥协了。“那这样,你帮我押车就行,到时给你两块。”施庚余说着跳上车,让万抗坐上去。万抗这个时候很乖顺,蹭一下跳了上去。
不过很遗憾,没蹬出十米,施庚余又抽了。
“老施,你说你都这样了,还蹬啥蹬?”万抗看着施庚余坐下来,绷着脚尖。
几分钟后换了角色,万抗蹬着三轮车,带着施庚余出发。路上,施庚余不停地夸万抗有技巧,车子蹬得特轻松。万抗嘴上不说,心里直乐呵,他哪懂什么技巧,从来都没蹬过,这会拼的是实力。
不过万抗的适应能力强,悟性也好,快到火锅店的时候,技术就娴熟,还能大撒把。这可把施庚余给急坏了,“悠着,悠着点,别撞了,咱赔不起!”
万抗哈哈大笑。
到了,二十多罐煤气,万抗手脚利落,一个人就搬了近二十罐。施庚余拿到二十块钱,给了万抗五块。
“好像说好是两块。”万抗捏着五块钱,很用力。
“你出了这大力,该得的。”施庚余笑笑,“小万抗,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天天吃什么,住哪儿?”
“我才刚出来。”万抗道,“过两天就好,你瞧,这一会就挣了五块,饭钱是没问题的,至于住,我也有打算,火车站是现成的,还有冷气。”
施庚余苦笑了下,摸了摸肚皮要回去吃饭。
万抗说现在带着个大包不方便,要把包寄存在施庚余住处,施庚余当然不会拒绝。
万抗继续蹬车,带着施庚余来到他的住处。一个车库,十平方米的地方,闷、热!
“三个人合伙住。”施庚余笑笑,“自己做饭。”
墙角放着煤气罐,上面支一个木板,算是灶台。施庚余在一个灰不拉叽的小锅里下了一大碗青菜面。
“吃点?”
万抗摇摇头,他真的是不饿。
两人聊了很多。万抗知道,施庚余有两个孩子在上大学,女儿施皓雪,即将毕业,儿子施上进,今年大二,都是施庚余蹬三轮挣钱供应他们。
“老施,你不容易,一天能蹬多少?”万抗问。
“平均起来,一天大概能弄六七十块。”施庚余道,“这也讲时运,少的时候一天一二十块,甚至分文不进,不过赶巧的时候,一天能挣一百多!”
“就算一天五十块,那一个月也一千五了。”万抗摸着下巴,眨了眨眼,“老施,要不你看这么地,现在我也没找到啥可干,就先跟你蹬蹬三轮?”
施庚余挑着一筷子面条停在半空,呆呆地望着万抗,“这活儿都是三十四岁人干的,你一个毛头小伙成嘛?再说了,还得制家伙,一辆拉货三轮,差一差也得二百多块。”
万抗不作声,想了会,“老施,我就跟在你后头,等你活多的时候,我帮帮手,你看着给点就是。”
“唉,小万抗,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不想害你。”施庚余道,“你年纪轻轻,随便学点手艺,到时干什么不好?”
“呵呵,老施,你别这么说。”万抗笑道,“我不是要一直这么下去,只是暂时缓缓脚,先熟悉熟悉市里的情况,到时看准再搞别的。”
“哦,这样成。”施庚余点点头,“那就跟段时间,可以保证你饿不着。”
蹬三轮,主要是侯街。
施庚余侯街的点算是在市区中心,一个比较繁华的十字路口,附近有商场、电脑城,还有全市最大的家具城。这里差不多有二十辆三轮停靠,形成一个小市场,来叫活的人不算少。
万抗跟着施庚余侯了一个多星期,还不错,因为有万抗的强大帮手,施庚余的效率提高了很多,每天都能赚到百元左右。施庚余也不含糊,每天都给万抗三十。
“就这样,先挣几千块再说。”万抗每天晚上进火车站前,都要把钱数一数,下个决心。万抗觉得这事并不难,一天三十,除去吃喝,起码还剩二十,三个月下来应该有两千,那时刚好回家,因为学校那会也差不多放假。
不过万抗和施庚余的这对组合,引起了其他侯街车夫的不满,其中也包括和施庚余同租住所的人。其实也不怪他们有意见,因为万抗表现太活套,只要有人来叫活,他总是乐呵呵地跑上去,把活接下来。
“小万抗,以后咱们注意点,别抢活。”施庚余道,“都不容易,我们干多了,他们就少了。”
“怎么,又没偷没抢。”万抗不服气。
“你不懂,我跟他们都认识好几年了,得讲个和气。”施庚余道,“你别老颠吧着迎上前揽活,就在车旁等着就是。”
“那不是傻等嘛。”万抗歪头哼出股冷气,以示反对。
施庚余笑笑,没说什么。
万抗说他们是傻等,但傻等也得看什么人,有时候事情就是很凑巧。
第二天上午,万抗和施庚余拉了一车油漆,送到工地回来刚归位,从家具城那边就来了个女人。
万抗远远地就感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场,而且随着女人步伐的临近,愈发来得震撼。
这女人,雍容雅步,却又不失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