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陆小姐请。”
一名士兵打开门,对走在后面的陆霜年道。
女人客气地颔首,然后走了进去。
这个临时的询问室是由宴会厅一侧的小厨房改造的,传菜用的桌子和一些零七碎八的工具被统统归拢到一边,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只有一把脏兮兮的椅子放在对面。
房间里还带着厨房的那股子油烟和饭菜的味道,排风扇被关掉了,闷热和某种隐隐的腥味让人感到烦闷又恶心。
陆霜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全副武装的宪兵上前关上了门。
楚瑞站在桌子后面,和几个看上去是情报部门的官员的人。他神色微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女人银灰色的裙摆划过带着油污的地面,而她看上去并不在意。
陆霜年神色平静地拉开桌子前的那把椅子,然后坐下,无视掉那椅背上似乎还没干透的,粘稠而可疑的黑红色液体。
对面的人并没有坐。一个中年的情报官员,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霜年,鹰钩鼻子和突出的颧骨显示出他不近人情的个性。
“陆小姐,现在陆军情报部门需要你如实地回答问题。”
陆霜年直视回去,说道:“好。”
“你的宴会邀请人是谁。”
“楚瑞先生。”
那个情报官员顿了顿。
“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宴会厅。”
“你与死者是否认识?”
“不认识。”
情报官员审视着对面的女人,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有人看到你尾随着一名服务生离开大厅,是否属实?”
陆霜年声音平静:“属实。”
屋子里的几个人似乎都交换了一下眼神。楚瑞紧抿着嘴。
“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够了。”
楚瑞终于出声了,他面无表情地喝止了那个情报官变得咄咄逼人的询问。
陆霜年却露出一抹笑容来,她道:“没关系的,楚长官。”
楚瑞被那一句“楚长官”刺得一怔,沉默了。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没人敢去探究这年轻女人与楚瑞到底有什么关系。
陆霜年向情报官员道:“我们并不认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淡而温和:“但我认为他是凶手。”
“什么?你认为……”
陆霜年笑了一下,她抬手捋了捋垂在脸颊一侧的碎发,微微低头的样子几乎称得上娴静。而女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如同这屋子里的一声惊雷。
“他把□□涂在了香槟冰桶的一侧,作为服务生,很容易将那些沾染了剧毒的冰块放进死者的杯子里。”
情报官员看上去惊疑且警惕,他紧紧地盯着陆霜年,问道:“你怎么知道?”
女人道:“他在给我倒酒的时候,手指上有残留的胶水。”
“胶水?”
陆霜年道:“你们总会查到死者的死因,然后宴会厅内所有可能使死者摄入□□的源头都会被彻查。”她淡淡道:“而手指上的胶水凝固以后可以让他不留下指纹。”
讯问者将信将疑。
“你就凭这个就确定他是凶手?”
陆霜年笑了一下:“这不过是我的看法而已,长官也尽可以去调查。”她又道:“这样的手法是□□常见的,长官找个内行人问问便清楚了。”
她的笑容礼貌而克制,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
而那个审问的情报官却涨红了脸。对面这个女人的笑容和目光,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她的冷静似乎带着嘲讽,而平淡的语气似乎正在讥笑着他的无能。
“你――”
“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楚瑞终于出声了。
那审讯官终于意识到这屋子里不只他一个人――陆军的几个高官都在后边看着呢!
――显然这位和楚瑞同来的女士并不是他能逼问的人选。
陆霜年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
楚瑞沉吟了一下,冷冷对那审讯官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可以对下一个进行询问了。”
那审讯官涨红的脸又变得有些发青,他终于应了一声,示意陆霜年可以离开。两个参谋在楚瑞的示意下离开了房间,没一会,宴会上所有的冰桶都被拿了回来。
“长官――”
“说。”
“这个冰桶里的有□□的残留。”
楚瑞面无表情。屋里的几个夏泽高官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似乎都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第二天,陆霜年接到了夏泽陆军参谋总部的聘书。
汶鼎。
似乎一夜之间,情报处处长的名字成为了整个军政界的禁忌。叛国罪从来不是什么可以四处宣扬的名声,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有着另一层身份。
顾宸北站在窗口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他最近很闲,毕竟有一大群人在拼命地借着陆霜年叛国的由头挖掘他顾宸北从军以来一丝一毫的错处,企盼着能就这样将他从第一师的位置上拉下来,将整个顾家打入万劫不复。
然而此刻这个风口浪尖上的男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着陆霜年。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在脑海里描绘那个女人的样子,索性便放任了所有他记得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层层叠叠地浮现。他们总是聚少离多,不久之前那个狡猾的女人还说着等他回来过年,而现如今他们之间已经隔着敌我之分。
顾宸北喝掉了杯子里的酒,随手搁了杯子。
有人敲门。
赵志辉走了进来,“师长,外面有人想见您。”他犹豫了一下,道:“她叫陆昔华。”
顾宸北挑了下眉,“让她进来吧。”
顾宸北瞧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陆昔华,淡淡地笑了一下。
“陆医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陆昔华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小洋装,收腰的裙子显出她优美的身段来。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去的忧虑,别有几分柔美。她微微低了头,道:“没什么,只是……”
女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来,说道,“是关于阿年的事情。”
“哦?”
“阿年她……她是我的妹妹。”陆昔华说道:“我很担心她。”她语气有些急切:“我知道阿年做的工作很危险,可是她已经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我去她的办公室找她,可是那里已经被士兵封锁了,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情报处处长叛逃的消息早已经被汶鼎高层全面封锁,除了对陆霜年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意外,这事几乎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顾宸北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陆霜年现在并不在汶鼎。陆医生的担忧我恐怕也无法解答。”
陆昔华怔了一下,她心思飞转。
――陆霜年和顾师长,不是有婚约关系的么?
女人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阿年从小吃了很多苦,如果顾师长能好好待她……”她的眼眶竟微微地红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便放心了。”
她早听说,顾师长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为了制衡家族之间的势力的幌子,否则老大不小功成名就的两个人,怎么就一直不见完婚?――想来也是,顾宸北这样的人物,又怎么能瞧得上陆霜年那丫头。
陆昔华一边出言试探着顾宸北的态度,一边克制着自己心中的喜悦。对面这个男人长身玉立面容英挺,再想到他的家世身份,――这分明就是上苍赐予她的佳偶啊!
顾宸北挑起一边眉毛。
――这个演技拙劣的女人真的是陆霜年的姐姐?
男人语气冷淡:“陆医生对妹妹的心意令人感动。只不过顾某也不过是她陆霜年的未婚夫,恐怕在她心里,也不过无关紧要罢了,又怎么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无关紧要”陆昔华抓住了关键词,心中一喜。她只觉得顾宸北听上去有些奇怪的“抱怨”说的是反话,――汶鼎最年轻的将军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在陆霜年心中的地位?想来是在暗示她,那个未婚妻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吧。
陆昔华蹙眉,“阿年她……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
顾宸北冷笑:“她死不了。”
那样一个妖孽,除了栽在他顾宸北的手里,怎么可能死在别的地方!
陆昔华眨了眨眼,她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顾宸北的面容,却没注意对方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她精心装扮过的妆容上。
顾宸北很少走神,只是对面这个女人的心思藏得实在太过蹩脚,而他又不能像对待其他怀抱同样念头的女人那样直接用冷脸令人退避三舍。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总是想起陆霜年。不成章法,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地想,关于那个该死的女人的一切点滴和细节。
这真是个陋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