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竟然和顾宸北心中之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陆昔华心中大喜,只觉得这又是上天给自己的暗示。顾宸北只说她们眉目之间相似,可说起来那“故人”时,眼中的思念却又那般真切,想必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忆起了往昔。这个男人果真是个坦荡人物,甚至不忘对自己解释,并未将自己当做故人的代替。
而这一点正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陆昔华一边想着,一边迅速地做出了接下来对顾宸北的“策略”。
对面的男人哪里知道陆昔华脑子里在转着什么可笑的想法,他微微蹙了下眉,道:“雨晴那丫头说话总是不假思索直来直去的,还希望陆医生不要怪罪。”
陆昔华一副大度的样子,摇了摇头:“雨晴也是我当做妹子一样的人呢,怎么会怪她。”
顾宸北挑了挑眉,他跳过了陆昔华怎么就突然之间和宋雨晴成了“姐妹”这个诡异的话题,道:“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男人向陆昔华淡淡一笑,转身之前又加上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事情,陆医生随时可以来找我。”
将这个“姐姐”从汶鼎的首都派到这来了,他倒要看看陆霜年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陆昔华却满心满眼都是男人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半分没注意到那人眼中一瞬而过的沉冷,她颊上飞红,娇羞地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辽绎。
楚瑞给的时间差不多了。陆霜年漫不经心地在文件底下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想着。
办公室窗户外头的梧桐叶子早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北风呼啸。
桌子对面的壁炉里炭火燃得正旺,屋子里倒是察觉不到一丝寒意。
快要过年了。
陆霜年从灰蒙蒙的窗口收回自己的目光,抬手揉了揉眉心。女人看上去有些疲倦,眼睛下面的青影难以掩盖。桌子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处,该安排该解决的事情全都已经处理妥当。
陆霜年随手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集团军第一师战报。
从几年前和夏泽的战争爆发开始,到现在,所有大大小小胜胜负负的战役。
几年前的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现在的能力,她还蛰伏人下甘为刀戟,没办法实现自己的野心,没办法改变她想要改变的事情,更不要提左右战局。当初信中所谓的“共赴国难”,也不过是用些小手段,尽早看一眼那人的战报。
她一个军情处的特工,关心这些“不该关心”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本分,可偏偏这样危险的“罪证”,她却一直收到现在。
就好像他们真的曾并肩过一样。
而现在,陆霜年的一句话恐怕整个汶鼎军界都要跟着抖三抖,她手里握着情报处,耳目网罗遍及汶鼎夏泽,可她依旧不能做些什么,去和那个人真真正正地站在一块儿。
只有情报处处长格外关注前线战况的习惯被底下人记牢了,每天的战报流水一样地送进陆霜年的办公室,当然也包括第一师的。
不知不觉就积下了这么厚厚的一摞。
留着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陆霜年站起身来,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随意地披在肩上。经过壁炉的时候,那厚厚一叠文件被扔进了里头,火焰猛地往高一窜,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陆霜年合上办公室的门。
宋宇鸿站在外头:“陆处长。”
陆霜年道:“我们该走了。”
宋宇鸿表情一肃,他站直身体,低声道:“是”。
车子等在情报处一条街外的地方,陆霜年和宋宇鸿两个人都换下了军装,一身便衣,在街上熙攘的人群中并不惹人注目。
宋宇鸿为穿着一身卡其色小西服的陆霜年拉开车门,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陆霜年只侧着头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仿佛丝毫没有瞧见宋宇鸿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
“陆……九哥,”宋宇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此时汽车已经驶出了辽绎,郊区的道路上车辆稀少,颇有些荒凉。
陆霜年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宋宇鸿一眼。
“说。”
宋宇鸿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前方的路面,嘴里却说道:“您真的……决定了?”
陆霜年淡淡笑了笑:“不然呢。”
宋宇鸿道:“这可是叛国的重罪,如果……”
陆霜年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紧绷的侧脸,道:“你若是怕这罪名,现在便可以回去;你若是怕我灭口追杀,回去之后就可以上报军部,他们和情报处不睦,你有着样的消息,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宋宇鸿一愣,急道:“我不是担心我自己,九哥!”
陆霜年笑了:“你若是担心我,那便是多此一举了。”女人唇角笑意盎然,语气却冷淡得仿佛一盆子冬天浮着冰渣儿的冷水,兜头罩脸地泼下来。
宋宇鸿终于沉默了。
汽车一路疾驰。路上的关卡排查严格,可显然情报处的证件足够任何一个人在汶鼎境内畅行无阻。
宋宇鸿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倒是陆霜年一路瞧着风景,颇有几分悠闲。
夜色苍茫。
车子已经驶到汶鼎与夏泽的边境小镇,路灯下的街道空无一人。
“停车。”陆霜年忽然开口。
宋宇鸿顺从地将车子停在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旅店门前。他的一切行动都严格第遵照着女人的指示,哪怕宋宇鸿自己对他们每走一步的用意和目的都全然不知。陆霜年说停下,那便停下;陆霜年说离开,就二话不说地离开。
小旅馆竟还没有关门。
两个人要了一个房间。宋宇鸿站在屋子里不大的空地上,有点尴尬又有点紧张地看着陆霜年脱掉外套,――并且还没有停下动作的打算。宋宇鸿的目光在女人衬衣领子里露出的一片光洁的皮肤上落了一秒,又忙不迭地转开。
陆霜年嗤笑了一声:“要么站着,要么打地铺,你自己决定好了。”
宋宇鸿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女人神色平淡地将一把上了膛并且打开了保险的手枪放进枕头下面,然后看也不看自己地在床上躺下,只得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和衣而卧。
陆霜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出神,就好像那上面龟裂的墙皮纹路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价值。
她想了一会儿顾宸北。想他回到辽绎的时候自己该在哪里,想他说过年就回来了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想他发现人去楼空时候的愤怒。
从没有人能让她这样牵挂过。陆霜年闭起眼睛。
以后的事情不能想太多,没有变成现实之前,一切美好结局的设想,都不过是奢望。
陆霜年将顾宸北的脸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她闭上眼睛,很快地睡着了。
楚瑞早早地等在了边界线的附近。时近晌午。一辆漆成黑色的越野车从远处的街道上驶来,楚瑞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楚先生。”女人从越野车上下来,一身干练的西服,语气平静。
楚瑞几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大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握了一下陆霜年的手,问道:“路上都还顺利吧?”
陆霜年点了点头,“汶鼎那边已经要对荣成商会动手了,但之前都打点过,我和宇鸿出来都很顺利。”
这自然是说给楚瑞听的。这位夏泽的情报界高官一直以为她的荣成商会是个在两国之间贩卖军火的组织,而他这个女儿,也只是个格外善于发战争财的商人而已。
荣成商会的确是陆霜年一手办起来的,几乎等同于她私产,但也牵连着无数夏泽和汶鼎的情报关系,眼下,就是个格外完美的伪装。
她只要对楚瑞说商会被汶鼎查处,到夏泽来发展便顺理成章。
而对于汶鼎来说……,情报处长叛逃,并不是什么可以大肆宣扬的事情。即使军部的人想要她陆霜年的项上人头,也只能以追捕荣成商会会长的名义。
楚瑞笑了起来:“顺利就好。”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女儿”,颇为关心地道:“最近很辛苦吧,阿年你又清减了许多。”
陆霜年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楚瑞的手里抽了出来,道:“还好,想要离开那个地方,总要费些心思的。”
楚瑞瞧着年轻女子平静的神色,不由得又联想到她这些日子该是多么辛苦疲倦,又经历了多少挣扎与算计。自己的女儿早早便漂泊在外,历尽苦辛,才长成如今这幅坚忍而又冷静的样子。
“阿年,这次我带你去夏泽,你就不必再这样委屈自己了。”楚瑞放柔了声音道。
陆霜年似有触动地看着楚瑞,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
“谢谢。”
楚瑞有些失望,终究暗暗对自己说,此刻就希望她能叫自己一声父亲未免还太早了。他们一家人能够团聚,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走吧,过两天便可以见到你母亲了。”
陆霜年眉梢一动,她露出一个微笑,轻轻点了点头。